金鳞池。
该池位于锦安城东北向,池岸曲折、池中可泛舟,每逢佳节,佳人游放花灯祝祷,才子以诗相贺;池畔建有行宫麟趾宫,其内苑禁行,外苑定期开放,锦安民众均可来此观游。
外苑有三地,容园雅致,龙泉寺清净,校场设击鞠场与马场;众士子齐聚容园,东家设投壶夺彩、行流觞曲水、纵棋盘风云,实在是热闹非凡。
“刘供奉,怎么不见清河公主?”士子携羽毛箭前来,以投壶邀刘令较量。
刘令见人递举羽毛箭,应邀,颔首请礼:“我与清河公主乃同窗之谊,公主才归锦安、缺朋少友,不过是贺我及第尔,并不同行。”
士子掰扯道:“刘供奉年轻有为,这刚及冠就当上了状元郎,与三年前沈状元一样,当年的沈状元可是惹了一众女娘的倾慕,叫我等好生羡慕。”
二人相继来到三耳箭壶前,刘令恭谦道:“沈侍郎素有才子之名,我是比不得的。”说罢,羽毛箭被刘令抛出,箭矢飞驰入壶,直取中眼,刘令以承让的语气高抛珍物,“请贤兄投掷,彩头龙泉寺赤珠一颗。”
“是我邀你前来,你怎的抢我东家的桩呢?”士子无奈一笑,摩挲着羽毛箭久久不肯抛出,即便抛了也不见得他有多认真,箭与壶失之交臂已是意料之中,足见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早十年间,才子、才女的贤名都让沈氏占了,如今沈氏长房塌了房,沈侍郎也摊上了官司,长乐县主出的题至今只你一人能答,怎就配不得一个才子的名号?”
这种恭维的话对沈氏而言无疑是趁人病要人命,虽说二人是在谈笑,刘令不答或者答得稍有偏颇都是纯纯的得罪人,即便是赶鸭子上架他也不敢就这么直白的认了;刘令皮笑肉不笑,拾起第二支箭矢投去,箭无虚发:“答题的人总归没有出题人一半的巧思,我答的不过是纸上谈兵、未经验实,长乐县主予我揉云醉,实乃高看。”
“是什么题如此难答,至今只一人能答?”能问这种问题的人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李柏庄赶巧不巧,凑了个不太合时宜的热闹。
“李秘书这是跃跃欲试啊,不愧是被陛下破格授予实职的探花郎!”士子以吹捧回应,语气中带着些许敌意,这是排斥异己的敌意;锦安的氏族能屹立不倒,这些人的功劳必须占一半,毕竟,社交环境恶劣,是个正常人都会退避三舍。
好在李柏庄在一年前的武举上已经打过预防针,只是不入虎穴难得虎子,作为六品秘书郎的李柏庄是万万不能退避的,他只管笑脸相迎,谦虚道:“羞愧,是在下投机取巧罢了。”
没错,李柏庄是个文武全才,李氏在苏州也是排得上名号的氏族;说句实话,他这个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是一点也不想挣这份功名,早一年的武举他来碰碰运气,结果,看破赛制后自己打了退堂鼓,还以此做出劝人退赛的不齿之事。
若非苏州暴乱致使官粮丢失,李柏庄他爹作为苏州漕运总督知情不报,还自掏腰包将暴乱隐瞒了下来,李柏庄也不必来锦安混饭、打听消息;重点是,淮王也不知道哪来的消息,直接找到李柏庄和他做了一笔交易,这科举前三甲说给就给,李柏庄作为当事人的儿子,属实受宠若惊,那句“投机取巧”也说得一点不冤枉。
天上掉馅饼,你接还是不接?反正李柏庄是接了,不就是在社交圈受点委屈嘛,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瞧瞧,那士子开口就怼,像吃了炸药似的:“李秘书这话听来可就好笑了,科举乃国之重本、兹事体大,你口舌浮薄、可是在说陛下昏聩择巧?您这谦虚虽好,也别瞎用啊!”
“你少说两句,他是陛下钦点的秘书郎,必常伴陛下左右,日后宣告我们是要看他脸色行事的。”有士子上前小声告诫,随后挡在口无遮拦的士子前面,公然转移话题,“李秘书有所不知,自长乐县主接管天香酒楼以来,每逢二月二,县主都会设下一道以百金搏千金的题目;这第一年以‘耕事’难倒众人,不知李秘书对农耕涉猎多少?”
李柏庄只当那士子尽说酸话、不予理会,转头谦虚地应了他人之言:“耕事?这……确实为难读书人了。”
能上缴百金的大多为勋贵子弟,公然赌博的皆是些浪荡子,这些人啊十指不沾阳春水,丝毫不知百姓辛苦,对耕事更是一窍不通;先帝不但不申斥长乐县主还大肆赞扬她聪慧过人,并直言,锦安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至此有救了。
“这第二年的题咱先不说,我们先说第三年的,也就是今年的题,刘供奉以一招‘买椟还珠’破淮王赠南月珠之局。”
“北海珠经蚌夫之手,十年一颗变成一年十颗,未来十年说是量产也不为过;淮王赠北海珠羞辱南月的事还在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在下亦有所耳闻,刘供奉这一招属实妙不可言。”李柏庄若有所思,有意捧了一捧刘令,转头就问上了,“刘供奉,你可知第二年的题目是什么?”
“第二年的题……目前来说不是不能论,只是当年无人敢论。”刘令仔细搜索着记忆中自己得知题目时的感触,那题目他也只是依稀记得,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得是出题人的狂悖;刘令勉勉强强道,“从前有一位君主,因为宠妾的话废了正妻之子的太子位,待君主百年归老,辅佐太子的一位臣子连杀宠妾二子,而辅佐宠妾之子的臣子看见自己辅佐的君王全部惨死,万念俱寂后撞柱而亡。论忠君之士。”
出题之人确实狂悖,第一年用勋贵子弟的知识盲区、让他们大喊不服,致使他们纷纷去努力了一把,等着来年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败下阵来;这第二年,先帝龙魂归天、淮王与郑氏剑拔弩张,长乐县主沈悠悠索性就着双方势力拟了一道无人敢答的题。
当时啊,淮王齐延手握十万大军,鬼门关也是自家门户,夺个锦安城而已,怕甚?郑氏之子齐铭在锦安的根基已稳,亦有越州作为后盾,双方正较力中,谁敢替他们老爹说话、自个儿先占了队?不管是支持正妻之子的齐延还是宠妾之子齐铭,总之,谁出头谁遭殃。
其实,他们有第三条路可论,也就是先帝、题目中的主君;只是当时,这些慕名而来的士子被沈悠悠的狂悖唬住了,毕竟,题目里的人动辄杀人,要不就是谋权篡位、又或是极端送死,本就敏感的话题里面时时透露着虎狼之意,最后竟还要给他们安一个忠君的名头……狂悖!
待士子们后知后觉,他们亦被沈悠悠的胆量与才智深深折服。
第三年,天香酒楼内一团和气,也没有说瞧不起小女娘的言论了,往来皆是客嘛,此时的沈悠悠和淮王已是一条心,她打着羞辱南月的名头梅开二度,顺便替淮王捞一捞散落一地的名声,答不出是淮王贤明,答出了也不算得罪、足见淮王宽仁,更叫那南月丢了两份面子。
李柏庄听后难免错愕,伴随着一丝窜入背后的凉意,他打了一个哆嗦;不过,这道题放在现在恐怕就是登云梯了,李柏庄找着机会就口出狂言:“忠君忠君,择一主君一生奉之,犹死无悔。”
话说得模糊,却也是撞柱而亡的臣子的升华;李柏庄就这般站了队,这话若是传出去,他必然是个专一而终的可靠之人,虽说今时今日他多少带着些媚上的嫌疑,但他到底是带了个“忠君”的头。
“我以为,事君是高义,为国奉己才是大丈夫应为,君该是国之明君,是以臣子奉国为忠君。”刘令摆脱题内桎梏,跳脱出来的态度非常明确;要我忠于你是有条件的,首先你得是个为国为民的明君,除去这个条件,我还追随着你,是义而非忠。
不管是失去储君之位的太子的下臣,还是宠妾儿子的下臣,他们所为皆是义。
话说回来,如果李柏庄说的“忠君”,是为了给上面的人听;那么刘令所言,是说给在座士子听的,是说给氏族门阀听的,是说给万千大众听的。
臣子、氏族乃至其他地方的门阀,君主获得谁的支持是那人之义,倘若君主德不配位,臣子们多次劝谏无用,那他们必然请辞而去,也不用背负太多;毕竟为人臣子并非为人奴隶,他们的高风亮节不可侮辱。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是原则,知其可为知其不可为,是入世之谋略;为一己私利还是为国为民,谄媚讨好一个人还是一干人,都非纯臣。”沈悠悠在圈外听得仔细,尽兴时蹿入与众士子高谈阔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还有未褪去的稚气,然而她这嘴上的功夫是不饶人的,三言两语就将前二者的断论统统推翻、鞭策,口气之大、底气之足,根本不像闺中女子;沈悠悠向刘令与李柏庄见礼,再礼邀众人,“诸位,小女子所学尚浅,出的题还不完善、更有待被推翻,沈悠悠于嘉欣郡主府随时恭候。”
只是这般言论,他二人丝毫看不出挑衅的意思,更多的是,我们谈学论道、你来我往的权当交个志向好友,不必非得论个对错输赢。
李柏庄面带微笑,回礼道:“县主说的是,多谢县主赐教。”
“赐教不敢当,上巳宴乃国之华典,诸位乘兴而来,当尽兴而归;小女子还有事,先行告退。”沈悠悠不过是路过容园,言罢便领着自家婢子向内苑麟趾宫行去。
不远处凉亭内,一众小女娘在饮茶聚会,谈论哪家公子玉树临风、哪家士子谦谦有礼;这为首的当属沈氏二房沈献之家的三娘子沈音,二八年华,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沈三娘子,你家姑姑不是嫁去淮王府当侧妃了吗?淮王禁足,她怎敢公然出现在金鳞池?”一女娘多嘴,打听上了淮王府的事,还意图窥言沈悠悠。
没错,沈悠悠年龄小辈分高、地位也高,今时算来才十八岁,已是众多侄甥的姑姑、姨娘,就连那声名远扬的沈均也得乖乖叫一声“小姑姑”,她与懿妃沈昙同日诞生,这时辰上晚了足足一个钟头,即便沈昙入宫为妃,亦要以“姑姑”尊称沈悠悠。
沈音拿着团扇半遮面容,两只眼儿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刘令,就差把眼睛粘人家状元郎身上了;不知有意无意,沈音似乎忘了此时她身处何地,诋毁自家女子也不带遮掩的:“我家那位姑姑眼高于顶,时至今日,眼看淮王没几日好活,便早早地断了关系,又觉得没脸不敢回沈氏,只能躲进我祖母的旧居嘉欣郡主府。”
“听说淮王待她不错,她时常逾矩抢占苏氏正妃的权柄,又主淮王府中聩,这般就逃了,确实是个薄凉的人。”
沈音变本加厉道:“她本就恬不知耻……”
“谁恬不知耻?”高声乍现,沈昙在众宫俾的簇拥下踏入凉亭,她身着鹅黄长裙,身上的裘绒雪白无瑕,衬托着她玉脂般的肌肤,其唇不点而艳,鼻乃天宫巧物,丹凤似含千山万水,其形姿绰约、风华当冠绝当世;沈昙不怒自威,狭长的眉眼里柔情万种,不想里面藏的全是刀子,她指摘沈音道,“本宫在闺中就喜容园雅致,可是啊,刚来就听见妹妹在这里非议长辈,实在是不合时宜、不衬景色;家中祖母仙逝,你,愈发不懂规矩了。”
到底是沈音不衬景色坏了沈昙的规矩,还是她不尊长辈失了规矩,话里也没个定论;只是,这沈昙生来就是个骄纵的性子,若有人稍惹得她不快,那人必要遭殃。
沈昙恃宠生娇、跋扈张扬,还不讲道理,锦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此,在场之人无不闻之色变,纷纷退上两步才肯埋头礼迎,生怕被迁怒了去。
“堂……堂姐,不,懿妃,姑姑她身为女子,却整日混迹于男子身旁,可不就有悖常理,确实是不知羞耻。”沈音结结巴巴,仍旧不知悔改。
“诋毁自家人,亏你做得出来,这可比戏本上愚蠢的角儿讽刺多了。”沈昙拐着弯骂人蠢笨,说话的调调丝毫不带生气的,转眼间还能蜜语相邀,“本宫在麟趾宫设了戏台子,妹妹可要去献上一曲?陛下很喜伶人。”
“沈音不敢!”沈音“砰”的一声跪了,跪得干脆利落,那膝盖骨怕不是都被震碎了。
“那还不自个儿掌嘴、滚出容园,莫不是要本宫亲自动手?”果然蛮不讲理,沈昙处理完这个,转头就盯住了那个带头诋毁沈悠悠的小女娘;那女娘警醒,两步三步早已躲进人群,即便如此,她还是被沈昙揪了出来,只见沈昙往人群一指,无关之人尽数让道,此女娘无所遁形,“把她的衣服扒了,丢出容园。”
犯事女娘急言:“我可是御史之女,懿妃怎可这般行事?不怕史官对你妄加评论吗?”
“有错的是你,有错就该罚,御史怎可鞭策本宫这个帮你纠正错误的人呢?”沈昙不以为意,扒人衣服属实太过,这女娘还是个御史之女……沈昙半道走神,该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呢?
不足片刻,那女娘已急中生乱、口不择言:“皇后正位中宫……不,我要见淑妃,或者惠贵妃!”
这是肯定沈昙刑罚太过,打着找高位申诉的主意呢!沈昙嗤笑,嘟着嘴叹了口气:“不死心,嗯……淑妃忙,郑惠贵妃倒不是不能一见。”
沈昙大发善心带人去了麟趾宫,倒也不是她转了性,只是她才从冷宫出来,沈氏大房也遭逢巨变,没了她父亲沈献庆的庇护,即便沈昙再受晟帝宠爱,也遭不住她这般挥霍吧!最后郑惠贵妃是见了,不过是沈昙堵了人的嘴巴见的。
“落魄凤凰,有人找你申诉,说本宫明知她有错还不罚她。”沈昙一贯口出无状、无礼至极。
郑朝颜生得不算惊艳,“标致”二字在她脸上可谓是相得益彰,整个人显得端正,远远一瞧,她就是那种典型的、好生养的体态;此时她正盯着金鳞池宴的舞曲单子发愁,面对沈昙无礼的娇嗔,也就那么马马虎虎、随随便便地应付了一句:“既是口舌之祸,那就掌嘴二十,扔出去。”
“当众掌嘴二十,扔出去。”沈昙添油加醋,畅意得很;只听见那女娘满嘴“唔唔”、十分不服地被拖出了麟趾宫。沈昙解决了事儿,拍拍手也就准备离开,“贵妃您忙,本宫就不叨扰了。”
“等等,玉芙宫那位想寻你切磋琵琶。”郑朝颜放下手中的舞曲单子,似是下定了决心才肯正视沈昙。
沈昙止步一笑,优雅又张扬,她坦荡道:“宴会开始后,你让她去容园找本宫便是。”
郑朝颜问道:“怎的不选宴中?”
“皇家赐宴,那些个士子图新鲜,陛下可不觉得新鲜;更何况珍妃自南月来,你虽有压我一头的私心,也不好主动亲近南月人让她宴中献曲吧!且不说珍妃特意选择今日与本宫切磋,会不会在宴上整些幺蛾子,若是本宫不幸败下阵来,啧,你罪加一等。”沈昙悠扬婉转的说话调调是宫中独有的,实在让人又爱又恨,不过她甚是坦荡,从来不屑于与小人争锋;沈昙爱憎分明道,“此事就当刚才你帮了本宫的报酬,落魄凤凰,不要太感动哦。”
郑朝颜挑眉道:“你想败,陛下也不会让你败的,你是北渊的吉祥物,可不就得好好供着?”
这二人眉来眼去的,一口一个“落魄凤凰”,一口一个“吉祥物”,双双较量又互不对付;不,应该得这么说,她们在利益上没有冲突,一个协理她的六宫事宜,一个惯会挥霍、维持她的风华绝代,除了嘴上的争执与互看不爽以外,她们可和谐着。
此二人本身就是不一样的两片天地,谁也奈何不了谁。
金鳞池畔。
“姑姑,昙儿来晚了。”远远就听见沈昙略带抱歉的声音,沈悠悠侧看相候,那霁色的衣裙与湖天相融,看着就清冷;沈昙一路行来,她将身上的裘绒取下披在沈悠悠身上,“连夜的雨致使今晨寒凉,姑姑怎的也不多穿些衣裳?”
沈悠悠下意识推拒道:“无妨。”
“苏州山长水远,父亲受不住船帆的颠簸,怕是要消瘦许多;兄长入狱,昙儿万分担忧,也只能向陛下祈愿;如此一来,还能与昙儿亲近的至亲就只剩下姑姑一人,只是,姑姑绝婚,虽说摆脱了淮王府的株连,却也是有家难回。昙儿又怎能不担心姑姑的身子?”沈昙对亲人的关心溢于言表,对此沈悠悠没有再抗拒,任由她将裘绒圈裹;沈昙微微一笑,近了才发现沈悠悠额间有脂粉遮不住的红紫色,她又十分担忧地问道,“你这额间是怎么了?”
此二人曾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也不知是什么惹得她们生分至此,以至于一句最最平常的关心也能让沈悠悠红了眼眶,又或许是这道伤疤戳中了沈悠悠的痛处,至今她在乎的人里面,也只有沈昙会来宽慰;即便此刻,她们貌合神离。
记得那日,锦安城狼烟四起,镇远侯沈长英率狮醒营沿途剿杀凤鸣军,直至护佑皇城,那刻起,淮王败局已定;沈悠悠拿着苏澄儿给她的先帝遗书毅然离府,代价就是,亲手断送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姻缘,齐延为防不测而予她的休书被她公之于众。
沈悠悠不顾危险,只身骑马穿越满是尸骸的朱雀大街,她私闯军阵、扰乱秩序,终于见到了她的父亲沈长英,她拿着那封先帝遗书恳求沈长英送去承明殿,沈长英看过之后非但没有那么做,还当着她的面撕掉了她星点、渺茫的希望,哪怕她哭得撕心裂肺、哪怕她的额磕的全是血。
万念俱寂后,沈悠悠昏死在军阵前……氏族兴荣面前,当真是不容女子任性,她的母亲嘉欣郡主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你叫我过来若只是嘘寒问暖就不用了,我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你不必担心。”沈悠悠并不准备将这些事告诉沈昙,她小心翼翼地收敛情绪、生怕泄露自己心头那些不为世俗所存留的贪念。
“那我的父兄呢?我呢?可有人告诉我,父亲因何会被贬到苏州去,兄长为什么会突然拿出一张假的温水县求援书?”沈昙瞬间绷不住了。她们同日降生,沈悠悠能识字时,她拿着笔瞎涂鸦;沈悠悠有自己见解的时候,她只会在旁边附和;待沈悠悠学会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为之不懈努力的时候,她到处惹祸、最终顺遂氏族意愿入宫为妃……
“沈悠悠,齐铭是我先嫁的,你为什么还要嫁入淮王府、要助淮王对自家人下手?”沈昙声泪俱下;从小到大她才德不显,若没有沈悠悠,她恐怕和隔壁二房的沈音没什么两样,只是上天多赐了她一副好皮囊罢而已。
时至今日,沈昙总觉得她们还能像以前那样,自己美艳无双、沈悠悠才智一绝,二人互为补助可声扬沈氏;奈何二人分道扬镳,沈昙每次与淮王交锋都会败下阵来,被迫迁宫、惨遭暗杀、最后没入冷宫……要不是淮王落败,沈昙至今还在冷宫待着。
此二人的隔阂已难以修复,沈悠悠自叛出沈氏起,她便只是个独行者,更无意与沈昙重修旧好。
“沈均会没事的。”沈悠悠得沈氏供养、自知有愧,最后也只道出这么一句作为宽慰。
沈昙抹去眼泪、咬紧了牙关,终是恶语相向:“兄长当然会没事,若非兄长谎称温水县贼祸、调出虎威营,淮王也不会谋反、更不会沦为阶下囚,如此,正好除了陛下心头大患,淮王还真是自食恶果啊!”
“如此也好,沈均并没有参与谋反,还成了帮助朝廷铲除逆贼的大功臣。”沈悠悠轻笑,她将身上的裘绒取下,欲完璧归赵。
“可是,兄长曝出温水县贼祸的前一日,兵部在职之人都知晓你去找过兄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兄长到底有没有投效淮王。”沈昙眼中灰寂、山河欲坠;倘若沈均真的有投效淮王,那么他引调虎威营的目的是为晟帝预留后路还是方便淮王起事,就值得一探了。
“昙儿长大了,知道套人话了。”沈悠悠将裘绒交还沈昙,念在她与沈昙朝夕一场,顺口点拨道,“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帝王身侧不容他人酣睡;什么时候陛下真的放过了沈均,沈均才算真的清白。”
晟帝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不清楚,淮王若成功坐上龙椅,沈均此举将伴有从龙之功。如今晟帝将案子甩给刑部,他嘴上说着保沈均,又岂是真的只想保沈均?还不如用自己的性命保下淮王来得真情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