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宫,金鳞池宴。
殿中引渠,碧水潺潺、绕假山而行,檐上金龙驻足张望,又欲腾空而去。鳞甲之下,齐铭正坐,右侧惠贵妃郑朝颜,左侧淑妃刘娥姬,一个端庄,一个端淑;座下殿前指挥使程天望、吏部尚书沈献之、顺州侯陆爻、秘书郎李柏庄、翰林院供奉刘令,及众士子;太后郑葶苈仅一屏相隔、另设宴饮,背对齐铭垂而听之。
哦!上座最右,空座一席,无人逾取。
时辰一到、丝竹罢停,韩敬取来一叠冗长的开场白,无聊到爆的齐铭看着他走过来,又看着他清弄嗓子、站在自己的桌案前代表自己发话;韩敬能感觉到这份炙热的目光,对这份工作本不熟稔的他一个不留神,那记录开场白的折子差点散落,正当他开口宣读时,又被齐铭拍案制止。
韩敬笑容可掬,收了折子恭恭敬敬待命。
齐铭目中恹恹,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起身举杯相邀、速战速决道:“朕循旧例设宴于金鳞池,诚愿北渊人才辈出、国祚繁荣。”
众人举杯遥敬,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饮毕,郑朝颜展放笑颜,唤道:“陛下……”
话未尽,齐韵从左侧的殿室走出,面纱已卸、肤白唇红,除了眼睛不像,五官所剩皆与齐铭像了七分;齐韵手中执有一扇干莲房所装饰的空白画屏,春桃手上的盘中则是各色沙泥,这些沙泥似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小内侍搬来案台陈放画屏,尖铲、抹布一应俱全。
齐韵执礼道:“清河见过皇兄,清河得知皇兄在金鳞池设宴是为了庆贺进士及第,故此,清河有一礼要赠、两言要谏;一愿天下有志之士皆能实现抱负,二愿皇兄与母后同心戮力、共创北渊盛世。”
齐铭挑眉,有疑但不屑;齐铭诚恳地表示,他本人没什么要表态的,反正这个流落在外的妹妹可有可无,反正齐韵入宫三日都未曾亲自向他报备,更何况,哪家病痨如她这般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郑重其事地向他谏言?这不合常理。
刘娥姬最先投去诧异的目光,皇帝有过才谏,还是当众请谏,这齐韵简直胆大包天!
最最震惊的莫过于屏后的郑葶苈,即便她面不改色;郑葶苈的着重点在于“同心戮力”四字,她曾想过齐韵突然回来的目的,可至今她都想不通,一个常年在外的痨病公主能有什么目的呢?
若以谋相论,这齐韵行事,简直毫无章法;若全凭己心,齐韵对郑葶苈的一片赤忱,可昭日月。
秋蝉吞吞吐吐道:“太后,公主这是……”
“多管闲事!”郑葶苈犯倔,指责之言脱口而出。
“途中奴婢所言,恐怕公主只记住了陛下与您生分了;先前奴婢照看公主时,曾看见公主的随身之物,为首的当是赠予太后的佛心舍利,其次是……”秋蝉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用另一种方式解释道,“那应该是要送给陛下的,断不是可以一礼两谏的物什。”
郑葶苈厉目凝视,问道:“原本她要送的是什么?”
“容奴婢一言,是一个破旧的孔明锁。”秋蝉在此刻有些战战兢兢,对于齐韵的事,她的确过分插手了。
齐铭原本也有一个孔明锁,是郑葶苈亲手焚毁的,那时齐铭难过了好一阵子;这些个孔明锁,都是齐延一手相赠,用于小儿启蒙的物什,也是他们兄妹三人的情谊。难怪,那颗珍贵的佛心舍利齐韵会选择送给郑葶苈、而非齐铭,齐韵其实是想两边讨好,不,今日齐韵所求,是郑葶苈和齐铭的母子之情。
齐韵的初心风光霁月,她知晓齐延叛乱,就试图拿孔明锁勾起齐氏二子的兄弟之情;她知晓齐铭母子不睦,就胆大包天当众谏言。齐韵不畏不惧,甚至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一股脑投身其中、不问前程;她是想化解他们所有人的恩怨,最好是阖家欢乐。
理想灿烂如夏花,无奈现实冰冷,她只会屡屡受挫。
“孤曾送去无数个孔明锁向皇帝赔罪,这些个孔明锁被皇帝丢的丢、烧的烧,时至今日,孤都没有信心去重拾与皇帝的母子情分。此事还真是为难她了。”郑葶苈不再揣测齐韵是否别有用心,她质问秋蝉,“秋蝉,自清河回来,你便处处为清河说话,可是清河允了你什么好处?”
“奴婢六岁便跟在太后身边,一路行来,太后心里的苦、秋蝉不敢说感同身受,可这一半的数也算是绰绰有余;这清河公主孤苦无依,回到锦安后,想亲近太后本就无可厚非,如今清河公主对太后一片赤忱,奴婢是看在眼里的。”秋蝉伏地以表衷心,“奴婢无法忘怀太后那未成形的孩子,也没有忘记奴婢襁褓中的女婴;清河公主是个乖巧的,倘若奴婢的女儿能平安长大,也如她这般大了。”
郑葶苈叹道:“也罢,刘昌平反复无常,孤是不敢用了,刘令虽为其子,他文章中所体现出的品性、风骨确实与他爹不同,如此倒也没有完全沦为弃子;这样吧,清河既然倾慕他,孤便再给刘氏一个机会,将来刘令成了驸马爷,清河也可从中监视。”
“太后圣明。”
这边齐铭没点头,齐韵也不敢继续,这么看来,拥有一个会说话的贤内助就显得十分重要了。郑朝颜有些焦灼,这完全是宴会之外的情况,还未及备份,就没有应对之策;相对的,刘娥姬就无所谓了,她的倚仗只有齐铭,除了齐铭她得罪谁都可以,世人说她蠢笨就蠢笨吧,怎么说她都还活得好好的。
“一礼谏两言,若公主所谏之言与此礼没有共通之处,就是公主贪得无厌,那么贪心之人所求的事必是难成。”刘娥姬面带微笑,是好心规劝也是绝对的立场,说是针尖对麦芒,这温柔的样子也不像是要与人为敌。
“清河自当尽力。”
齐韵言罢,左手抹布、右手小铲,整装俨然;她用铲子取来各色沙泥,直往画屏上抹,那幽紫色瞬间就占去半边天,灰沙驻池、蓝泥充入,一层一层愈发深幽,忽而有朱亭拔地而起,又一粉荷绽放,荷叶亭亭如盖,倒影入水,由近到远、深浅不一……
转眼再看,一轮新月挂上,光与影共舞,一副夜荷图就此诞生;这幅夜荷图与平常的园林图不一样,它是立体的,像浮雕、却不如浮雕细腻光滑,这粗糙的沙粒麻麻赖赖的,也让人感觉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在这些沙泥铺开之后,清幽淡雅的莲香就此萦绕在画屏周围。
齐韵吟道:“莲仙池中游,长夜暗香涌;犹恐秋来早,迟暮不见君。”
殿内一阵哗然,无不称赞清河公主才华横溢;刘令见惯不怪,程天望的眼是看直了,沈献之这个老匹夫眼里也有难以按耐的欣赏,只是欣赏归欣赏,立场是万万不能变。
沈献之道:“适才公主祈愿有二,其一愿天下有志之士皆能实现抱负,可见士子如莲、欲以暗香夺人,奈何士子惶惶,行至暮年也无君前来欣赏,可见公主是为众士子向陛下谏言;臣斗胆再猜上一猜,这如莲之子皆出自德州鸿儒学院,臣说得可对?”
齐韵长在鸿儒学院,不为学院还能是为谁?许是为了显得自己单纯、蠢笨些,齐韵拿手巾掩了掩口鼻,轻咳两声才说道:“是如此。”
“如此,臣想问公主,鸿儒学院是拥有举荐名额的,何以君不得见?这届状元郎刘令亦属鸿儒学院,何以君不得见?”
事实就摆在眼前,齐韵哑口无言,座下有人笑着附和道:“尚书大人,您听不出来吗?公主是嫌名额太少。”
“地方功勋之臣举荐地方世家学子,世家祖上的功德、声望、学术传承一样不少,世代累积且国士频出;寒门祖上无厚德,现世于民无利、于国无功,所谓无功不受禄,鸿儒学院的名额已是先帝对寒门的额外开恩,公主何德何能为他们讨要参考名额?”
面对沈献之的咄咄逼人,齐韵只能皱着眉咳嗽;祖制不可违,先帝能允下这个名额还是淮王力排众议、与众人舌战了三天三夜才有的结果,齐韵轻飘飘的一句话确实不能够改变众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沈尚书,朕的皇妹还小,能有此番见解已是出类拔萃,若拿你家沈三姑娘与之相比……算了,根本不值一提。”齐铭轻嗤,护短护得很到位;齐氏的公主再不受宠也是齐氏的公主,不管齐氏内部如何消耗,也轮不到外人来置喙。
沈献之颔首称是,也不见齐铭在此事上多费心思,便没再多言。
“清河,朕想知道你的第二祈愿是用什么做媒,单凭此画,如何一礼两谏?”
齐铭对齐韵态度看似有所好转,可那数落沈三姑娘的口吻是一点没变,轻慢无礼、有如恶徒亵渎神明。
“这些沙粒能够在画屏上聚而不散,只因清河在里面加了莲子糊糊,莲子软糯香甜不似莲花清香,清河又添干莲房粉末以此中和,故而得此莲香画屏。”齐韵取下画屏上的干莲房,一步一言将莲房奉到齐铭面前,“莲房孕育莲子,莲子由莲房护着,莲子力所不及之时,莲房粉身碎骨相助,而莲子心极苦,不曾入画,正如母亲将苦楚吞咽、不叫人知。”
“既然不叫人知,何必以莲房作为修饰,意图昭昭此心?这么看来,这画屏上的莲房确实多余。”齐铭嗤笑,他接过干莲房亵玩,又当着众人的面捏碎莲房、捏碎齐韵所奉的心意。
沈献之一干人看笑话般看着齐韵,屏风后的郑葶苈也已恨不得将手中的茶盏捏碎;齐韵盯着案台上的碎渣子不知所措,刘娥姬开口解围道:“陛下已是北渊的帝王,清河公主之名便不再适你,给清河长公主赐座。”
齐韵双眼噙泪,道:“清河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开宴。”
齐铭一声令下,眼看宴会就要开始,郑朝颜重整笑颜再次唤道:“陛下……”
“陛下,长乐县主有礼奉上,适才小人瞧过,是彰显陛下功德的大礼。”韩敬不合时宜的通报让郑朝颜又吃了一回无形之瘪,她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僵硬。
“宣。”
韩敬尖着嗓子复述道:“宣长乐县主沈悠悠觐见。”
“臣女长乐问陛下安。”沈悠悠盈盈一拜,她身后的书卷是两个壮汉抬上来的,书卷之后还有十来个宫女候着,此书卷便是她要献给齐铭的大礼,“恰逢春日好时节,众士子为瞻仰陛下恩德齐聚金鳞池,臣女小才、无以为贺,只好厚着脸皮向百姓求来一卷万人书为陛下的金鳞池宴锦上添花。”
书卷长十丈,随着沈悠悠将落未落的话语,宫女们将书卷铺开至大半个宫殿,这一路密密麻麻的名字、手印直叫人叹为观止,但凡黏合这些纸张就要费一番功夫,可这纸张与纸张之间、纸张与绢帛之间紧密相连、有如天衣。
待书卷全部展开,沈悠悠再度发言:“前几日叛贼作乱,锦安城百废待兴;对此,百姓并无怨言,还愿签下此书以表心意,可见陛下福泽深厚乃民心归向。”
齐铭登上皇位已一年有余,但这把龙椅他始终都没坐热,如今没有什么比歌颂他功德的礼物更能讨他欢心,他将愉悦溢于言表:“你的这份礼朕很中意,你想要什么赏赐?”
“陛下,淮王常年征战,深知战火中百姓的疾苦,锦安遭此浩劫,乃是淮王最不愿看到的景象,是淮王吩咐臣女以朝廷的名义施放米粮,百姓感念至深才有了这万人书,臣女不过是上呈民意、更不敢独居此功。”沈悠悠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敢当众替淮王说话的,至今也就只剩她一人。
齐铭摆在案台上的手有些不安分,指尖在相互摩挲着,沈悠悠说的事似乎让他很难办,但绝不是他不想让淮王洗脱罪名;齐铭不表态是因为他在想,如何能让淮王把罪名洗得更干净一些。
金鳞池宴,各地商贾、豪强慕名而来,座上宾客数不胜数,又是在众士子面前,沈悠悠带来了不错的契机,齐铭又岂能错过?
“朕听说你与淮王的和离书已上呈宗室,朕许你撕毁和离书,让你重新回到淮王身边。”齐铭向沈悠悠抛出“蜜饵”,且不说婚姻对一个女子而言有多重要,就凭沈悠悠一脚踏出沈氏、毅然与沈氏断绝关系也要嫁进淮王府的气势,以及孝中出嫁、违背世间孝道的枭胆,她对淮王的情谊已不是一言一语能够说得清的。
虽然在世人眼里,沈悠悠这般行为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如今她远离淮王府,亦是因为淮王府的势力不再如昔日那样强盛,如今她肯为淮王言说一二,是看在往日他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沈悠悠在告诉众人,与她合作,合则同心勉励,分也可和平共处、互帮互助,对此她也不至于落得个“夫妻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骂名。
呵,齐铭的“蜜饵”果真甜蜜,“蜜饵”背后是一整面插满尖刺的墙,寸寸食人肉糜,无时无刻不在噬人心魂;沈悠悠同意,就有为亲属求情的嫌疑,那么这万人书就做不得数,她若拒绝,也就彻底断了自己回淮王府的路。
“臣女与淮王已毫无瓜葛,淮王心系百姓,臣女亦是如此,并不掺杂任何私情。”沈悠悠断然拒绝,世人说她薄情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对她而言,没了淮王侧妃的头衔好办事,她的一举一动不会再牵扯到淮王丝毫。
就比如,沈悠悠违背世俗伦常,是一个大恶之人,淮王非但不引以为鉴还主动纳娶,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俩都不是什么好鸟。
“好!淮王一心为公,这谋反的罪名简直是莫须有,朕一定会还淮王一个清白。”齐铭击案叫好,直接允了沈悠悠真正的诉求。
虽说沈悠悠做出的牺牲比较大,但她为淮王赚了一个贤名,此时淮王每多一个贤名就多了一份对抗污名的胜算,但凡有人要继续栽赃一个为国为民的好亲王,都要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威望和性命;如此沈悠悠也不算负了淮王。
“臣女已将礼物送到,这便离了。”沈悠悠目的达到,自请离去。
众目睽睽之下、漫天蜚语之中,沈悠悠潇洒离场,有那么一瞬间,金鳞池的繁华与她无关、世间纷扰亦与她无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大殿的,她只知道,她踏出大殿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一刻她痛得撕心炽烈,也同样可以笑得纯粹真切。
自开宴令下,才人安宁早早等候在侧殿偏看,那沈悠悠一离了主殿、万人书卷收了一半,她立马见缝插针,领着一众舞姬飒沓而来;其裙摆飘然、莲步清幽,臂上金环缠了飘带,腕上金钏十分精美,当殿内明镜引入天光,映照出衣裙上熠熠生辉的金粉,这些个舞姬就像一尊尊步入尘世的……金观音?
齐铭微微叹气,在他眼里就一个字,俗。
待乐曲响起,竟……竟是祭祀之曲!这类舞曲要求舞与曲的契合度非常高,这么看来,似乎又有了看点。
还记得上次大宴,还没坐上皇后宝座的宁锦书结合伶人边唱边演的方式向上天祝祷,终是被神明听见,赐以天女身份代神明向众生施以福祉;那时,宁锦书用的也是祭祀之曲,前半段是诡异的伶人献祭、后半段是天女散花,寓意福临大地。
也不知是前辈太过惊艳已无人超越,还是安宁的骨相过于分明与众人格格不入,齐铭总觉得不伦不类,观音不是观音,仙女不像仙女,她们所呈现出的金莲花瓣也不圆润,确实有些不尽如人意。
到最后,齐铭也懒得看了,转头搭问郑朝颜:“刚才贵妃似有话要说?”
经此一询,郑朝颜僵硬的脸总算有了起色,她喜出望外道:“陛下,臣妾准备了十二道生鱼脍,分别对应十二月花神;麟趾宫内环山设水,上巳节流觞对赋是旧例,宾客们可以行花令、搏花神赐。”
十二道生鱼脍呈上,舞姬们各取一盘定姿展现,活像一个个各式各样的金盏托,敢情这些舞姬打扮得金灿灿的就是为了过来扮演盏托的?齐铭眯了眯眼,冰盘中晶莹剔透的鱼片分别摆放成水仙、杏、桃、牡丹、石榴、莲、后庭、桂、菊、芙蓉、山茶、梅的模样……她们额间的花钿似有不同,这么细细一瞧,不同的花钿对应不同的雕花盘,齐铭才知何为“花神赐”。
“惠贵妃的心思愈发灵巧了,本宫很是佩服。”刘娥姬眯着眼笑,亲和地开启了一波直球点赞。
“这是本宫分内之事,就不劳淑妃替本宫向陛下邀功了。”郑朝颜的回应可不怎么亲和,字字句句都是挑衅。
刘娥姬笑着不再搭话,还是那般好欺负且任人欺负的模样;这二人吧,一个是曾经的皇后,一个曾对后位势在必得,现如今二人平分中宫权力,独那宠妃沈昙最潇洒自在。
齐铭兴致一起,唤道:“安宁。”
“妾在。”安宁盈盈一礼,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然而下一秒,齐铭十分礼貌地说了一句:“你这舞跳得不错,答应朕,下次别跳了。”
“陛下只喜欢看沈懿妃跳舞,妾姿容欠佳,当然入不了陛下的眼。”安宁表面和颜悦色的,暗地里却十分不满,从她分明、泛白的指节就可以看出,她捏盘子的手要比之前多用了几分力,那盘子势要被她生生掰断。
“沈懿妃乃北渊国色,你不配与之相提并论。”齐铭的兴致来得快走得也快、脸翻得更快,就这般他严肃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个女人、一个不在现场的女人,起因嘛,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事。
这般盛宠,必然树敌,懿妃沈昙屡遭其害,齐铭非但不知道收敛还变本加厉,说是盛宠,不如说是齐铭在养树,他把树养得高高大大的,树荫之下、粗干之后,齐铭可以肆意妄为,出事了自有红颜祸水为他规避伤害、有沈氏替他遮风挡雨。
这是沈昙和齐铭约定好的,沈昙要当一个风华绝代的宠妃,齐铭要一个坚固无比的后盾。
“安才人,你怎么和陛下说话的?”作为上司的郑朝颜呵斥了一句,就差直接说,你有事没事提沈昙做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安宁低头道:“妾知错。”
刘娥姬笑言:“说到沈懿妃,怎么不见她人呢?”
郑朝颜不搭话,反而连忙向齐铭解释道:“月前,沈懿妃尚在禁足,臣妾不敢贸然请她献舞。”
郑朝颜不是没和沈昙争过,是争过、口角之争差点命丧湖中的那种;说句实话,在郑朝颜眼中,沈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能不多沾惹就绝不多沾惹。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还记得那日,沈昙一言不合率先跳入湖中,只为诬陷郑朝颜推她入湖,逼得郑朝颜憋气陪跳,被会水的沈昙摁入湖中呛了好几口水,待宫人把她二人救上来之后,沈昙又对众人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入湖中,郑朝颜不会水还要跳下去救她,实在感动。
也只有郑朝颜清楚,事后沈昙对她说了什么,沈昙说:“若有下次,能上岸的就只有我一人了,而你就是个不会水却下水救人、最后淹死的笑料。”
这也是之前郑朝颜问也不问直接帮沈昙罚了御史之女的原因之一,至今她态度虽然硬气,但也留着三分对疯子的畏惧。
齐铭道:“无妨,我们斟酒行花令。”
韩敬张罗着流觞所用的酒水,流水潺潺,假山上还安有加快水流速度的小水车,很快这一环下来,酒盏已行过大半,它就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上宾顺州侯陆爻身边跑来了一位侍从,那侍从在陆爻耳边说道:“侯爷,女公子不愿来锦安,我们的人看管不力,让女公子半道溜了。”
“她老子在锦安废了千把人才求来这一次机会,说不来就不来,还真是本侯的好女儿!”陆爻咬牙切齿也要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悄悄话,可见那位女公子真的很让他这个父亲头疼。
顺州侯陆爻,人称“琼枝一树”,但内里可不是仪表堂堂、高风亮节那么回事,知道他阴狠狡诈的,除了死人就是懒得管他的盟友,又或是远在天边碍不着他啥事的人,但凡能碍着他的人、顺州境内肯定是没有的;陆爻是除允州程氏以外郑葶苈的第二位盟友,他与程天望一样,都是打着“勤王救驾”的口号进的锦安城,目的嘛,已经不言而喻。
“侯爷,夫人就这么一个孩子,是您将女公子当男儿养的,这可怪不得别人。”
“嘿,你的意思是怪我了?”陆爻抬手就想去揪那侍从的耳朵,只是在重要场合终是没能如愿,也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侍从。
然而,瞪着瞪着,那酒盏被流水推至陆爻眼前,然后就这么停了下来,一时间万众瞩目,陆爻一股脑儿将酒盏里的酒饮尽,斟上一杯又推去了别处。
齐铭笑道:“顺州侯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焦虑?”
“臣之爱女在来的途中不幸把腿摔折了,臣属实担忧。”陆爻拱手禀告,他这愿望落空也已生了离宴的心思,只是这理由压了太多的怒火,竟让他生生咒自家女儿断腿!
“那朕便不留顺州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