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淮王府大门外,晟帝齐铭驾临。

“臣女沈悠悠见过陛下。”沈悠悠拜礼拦驾,自这里首领走后,她才敢显露出一丝焦虑,她是真的担忧府中的齐延。

下了马车的齐铭摆摆手,认真地回应道:“长乐县主,我们又见了。”

“臣女有要事与陛下相商,还请陛下让他们回避。”沈悠悠丝毫不避讳,现在的她压根不怕惹祸上身,毕竟有些事她现在不说,再想见齐铭便是难上加难。

殿前指挥使程天望不是很理解,可内侍监韩敬知趣啊,他让众人退避,又为了齐铭的安危、独自留了下来;齐铭道:“可以了,说吧。”

“昨日铸印司监印张楮被谢谦绑架,后来张楮被藏匿于西市杏花楼,杏花楼灯火通明直至今日寅时,寅时过后,杏花楼失火,臣女派去的七人皆命丧于此;现场有八具焦尸、刻石碎片若干,八具焦尸中除了臣女的人,还有一位刑部小吏。臣女试想,张楮应该是逃了,又或许他在刑部手中。”沈悠悠将得到的线报梳理阐述,她还是那般善于引导,丝毫不提自己为什么知道张楮的行踪;沈悠悠在告诉齐铭,张楮很重要,他正被三方人盯着。

敏感如齐铭,他善于偏听偏信,又什么都只相信自己,开心了还会绘声绘色地陪你玩一玩,此刻,他懒得隐瞒自己的想法,直接问道:“你想让朕帮助沈均,你就觉得朕一定会帮他吗?”

很显然,齐铭是不会帮沈均的,全靠沈均自己走出牢狱,如果走不出来,流放还是送死,都不关齐铭的事;说实在的,沈均这次做的事当真是惹怒了齐铭,沈悠悠作为同谋,不可能不管沈均,而她又不能对齐铭直言,她要帮助沈均。

沈悠悠紧咬牙关,她没有时间思考她该怎么撇清她和沈均之间的关联,但她绝对不是毫无准备,不过一秒,她再次启齿:

“锦安笔下生花的是冯太傅,而刀下生花的是铸印司的监印官张楮。陛下应该知道,当年臣女的哥哥与苏学士在朝中较力,张楮意外暴露,被苏学士打压至铸印司,张楮本是工部奇才,时运不济导致他仕途多舛,如今又撞着了沈均的案子,终是招来杀身之祸;可谢谦没有立即杀掉张楮而是将他拘在杏花楼,这杏花楼刻石遍地,今日寅时,谢谦又对他起了杀心。

臣女以为,张楮一定在为谢谦雕刻什么。”

沈悠悠避重就轻,她不提沈均只提张楮和那些破石头,这般答非所问又间接性给了齐铭一个答案:谢谦绑走张楮有一半的动机是对沈均不怀好意,但她不要齐铭帮沈均,因为谢谦绑走张楮还另有他意。

沈悠悠尽量把张楮的人生事迹说得好像自己经历过一般,齐铭好像是被忽悠动了,便善心大发、应和着一问:“你觉得,他雕刻了什么?”

沈悠悠大言道:“南月国印。”

齐铭瞳孔一震,有一点点难以置信;沈悠悠的手似乎在抖,又或许是受伤的左手太过疼痛,致使她有些紧张冒汗,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对一个阴晴不定的帝王编造故事,这个故事不能有任何破绽。

“哼,长乐县主,你危言耸听了;朕以为,他刻了一个温水县官印,为的就是给沈均的案子弄一个证据确凿,杀张楮,不过是再给沈均追加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齐铭我行我素、甚至有些发怒,他笃定沈悠悠的目的就是要救沈均出来。

沈悠悠坚定且努力地与他对视,他的眼太过深邃,嘲弄、怒骂、玩味都混在里面,噢,还有三分纯粹掺和其中;沈悠悠不敢再看,她深怕在下一秒自己就漏了馅,也是这一秒,她的心跳直接糊到了嗓子眼,她镇定作揖、无比真挚地对齐铭危言劝谏:“陛下,若谢谦借南月印杀淮王,陛下为了给淮王报仇当派何人发兵南月?是臣女的爹还是虎威营的陈将军?但凡这两位主将远去边陲,陛下在锦安可还有信得过的武将?”

齐铭不予正面回应,他盯着沈悠悠、对她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深谙朝中斗争,朕都要自愧不如了,难怪朕的皇兄对你爱不释手。”

一个女子这么熟悉朝中事态,在后宫她必定是祸国的存在;沈悠悠本不欲向除齐延以外的人彰显她聪慧的一面,奈何时局逼迫,那些兴趣所致的文坛嬉闹都变成了她今日弄局的坚实基础。

沈悠悠由衷再言:“陛下,不要轻视了冢门的恨意和越州的野心啊!”

拿皇位安慰说事,这还真是个不能掉以轻心的事,齐铭也不好意思再驳了沈悠悠的意,他总觉得只要自己不松口、沈悠悠就还有千句百句在等着自己,可他又很好奇,沈悠悠还会说出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来,到时候他又如何收场。

齐铭选择妥协,妥协的理由多半是他懒得应对;于是,齐铭正色而问:“何人承办此案?”

“京兆尹姚三思。”沈悠悠直言不讳。

齐铭的手往袖子里揣了揣,问道:“你想怎么做?”

“臣女自要为郡主府死去的人讨个公道、向姚三思施压,请陛下务必让人找到张楮,找到他之后一定要按兵不动,扳倒谢谦不易,陛下应先瓦解太后对他的信任,待谢谦狗急跳墙时便是杀他的最好时机;另外,陛下入淮王府,可以先捉拿此处守卫的首领。”沈悠悠心思之深一点也不输朝中的老狐狸,说好的不会对首领卸磨杀驴,结果一转头就把人卖了。

“为何?”

沈悠悠禀道:“王府守卫稀疏,已有不知名人士进入,臣女以为,此处首领有故意放人进去的嫌疑,至于他应了哪边,是谢谦还是南月,就需要陛下去探查了。”

“你既知道淮王有危险,你当真是不怕他出事啊!”一提到齐延,齐铭似乎就有那么一点不正常,这冷不丁的恼怒中,讽刺与责怪五五分成。

也能理解齐铭的恼怒,齐延是他棋盘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齐延的安危当是十万火急的事,总不能直接死棋吧!而沈悠悠明知齐延可能有危险,却还拦着齐铭先行述说张楮的事。

“陛下是不会让淮王出事的,而臣女不想进去送死。”沈悠悠俯首欲辞。

不得不说,沈悠悠如此笃定的吹捧恰到好处,这让齐铭无言以对;齐铭冷哼一声,转头就进了淮王府。

韩敬招呼了一手被屏退的众人,远处尬等的程天望有所行动,一时也跟不上齐铭带着怒气的步伐;韩敬小跑着追去,目睹齐铭与沈悠悠对话的他,开口便是感叹:“陛下,这位长乐县主了不得啊!”

齐铭怒意难消,他对沈悠悠似有窥探的肖想:“沈悠悠,呵,她鼓足勇气努力掩饰心慌的模样真让朕忍不住想撕开她的伪装,看看她与其他女人究竟有何不同。”

齐铭愈发地想让沈悠悠难堪,倘若刚才他就是要为难沈悠悠,沈悠悠会不会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滑稽。

韩敬眨眨眼,笑眯眯地询道:“陛下的意思是……”

“她所有的臆测都是在虚张声势,南月国印也好、淮王不会出事也罢,想救出沈均就得先弄死谢谦;所以啊,这件事的初衷本不足以驱使朕为她做事,因此她才编造了这么一出谎言,显得她足够机智、足够多谋。可见,从她彻底断绝与淮王的关系开始,她心里终是藏了私。”齐铭可能还在生某人的气,他此刻就和无知的观客一样,提到某人就要数落、诋毁一番;不过对齐铭来说,他的诋毁怕不是要用来证明自己要比齐延的妾更关心齐延。

但荒唐的齐铭也知道,扳倒谢谦对谁都好,对沈均或是他自己,有或是追赶而来的程天望;程天望也许是取代谢谦最合适的人选。

“好在陛下忍住了,陛下英明。”韩敬恭维道,等他回过头来再想想自己的处境……哎,头疼!韩敬尽量把齐铭哄得开心一点,自己才敢小心翼翼地去问齐铭,“陛下,但若太后找到小人,小人该如何汇报长乐县主的事?”

“沈悠悠布下如此妙局,你尽管如实汇报。”齐铭的心态好了些,但他离槐安院越近,东风扬洒过来血腥味就越重,这惹得身体不太好的齐铭一阵反胃,对此,他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这边,朝阳殿突如其来的一场杀戮即将进入尾声,谢谦手里的剑沾的都是自己人的血,他的手法比大殿里齐延的手法还要迅速、无情,因为这些刺客没想着躲避,谢谦杀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他的剑比齐延的剑更快。

“留活口!”齐延有些竭力,他吐出来的字带着浓厚的气息,声音不够洪亮却足够撕裂、刺耳;而谢谦像是没听到一样,他在齐延七步之前解决了最后一个刺客。

那刺客怨目死盯齐延,且不说刺客是不是怀疑是齐延杀了他,就这距离、以及从他背后刺出的剑,这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可刺客的眼神就是那般不死不休、有如不共戴天之仇,他在死前对齐延大喊:“齐延,南月五万冤魂就在地下看着你!”

由于刺客太过慷慨激昂,他口中喷出的血迸得老远,齐延见而闭眼,他甚至害怕到拿手去遮挡它,就好像他的血带了诅咒一般。

齐延眼中的惊色一闪而过,他下意识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待齐延回过神来,谢谦正举着剑发号施令,他将剑锋指向齐延身边的李正襄:“要犯李正襄,抓住他!”

“跑!”来不及多想,齐延推了一把喘着粗气的李正襄、果断挡在他身前;齐延身子微俯、背手拿剑,他将剑横在自己面前,他的手臂遮掉了半边脸,在利刃上方、发丝之后,那双冰冷的眼正盯着想要突破防线的每个人。

有齐延足够气势的掩护,李正襄立马往大殿里面跑,齐延慢退,直至李正襄从窗户翻出。

这些赶来的守卫不敢上前,甚至节节后退,他们佯装作势、环绕着齐延一步半步地走着,就这样,他们离齐延越来越远;谢谦忍不了,直言质问:“淮王,你要包庇逃犯吗?”

齐延见李正襄逃离便将长剑一甩,长剑接触地面后二次飞蹦、直甩谢谦足前;守卫们在齐延弃剑的那一刻匆忙往殿外追去,又迫于二人的威压,他们追得再急也要绕开这两尊大佛。

谢谦收剑,转头便也跟了出去,即便他今天宰不了齐延,逮个李正襄也是不错的;正当谢谦走出大殿,李硕的暗箭再次袭来,只见谢谦一眼望去、锋尖入目,他动作已经很快了,但还是被李硕的箭划破了脸颊,这一次他也看清了李硕的面容……

李硕作势再发第二箭,奈何箭篓空空,他轻蔑一笑、暗叹谢谦命大;此二人在十丈开外的距离互看不顺眼,李硕率先挑衅着喊道:“嘿,我的箭是有毒的。”

谢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伤口,一看并无异样,他再抬头,李硕的笑愈发戏谑;谢谦咬牙切齿道:“李硕!给我抓住他!”

李硕见好就收,麻溜地跳墙离开;只是,谢谦想要追李硕还是比较困难的,守卫们甲胄在身、翻墙不实际,绕墙追又追不上……于是谢谦又是一阵牙痒痒。

真是好巧不巧,谢谦刚转头就瞧见院门口看好戏的齐铭,他身后还跟着一溜人,可以说齐铭看见了谢谦想逮人的全过程。

“陛下到!”在四处查看尸体的韩敬突然喊道,这迟来的通报对谢谦来说属实有些讽刺。

齐铭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向谢谦寒暄道:“谢郎将忙的哈。”

“回禀陛下,不妨事。”谢谦的脸色略微发青,他瞥了一眼乱尸中的守卫首领,首领一动不动、已经咽气。

谢谦可算松了一口气,韩敬向齐铭禀道:“陛下,此处首领已经殉职。”

“刑部、奉定军护佑淮王有功,今日从王府走出去的赏十金,殉职的予以厚葬,其母不论名分皆封诰命,拟设详情由淮王全权掌夺。”齐铭冷视谢谦,他这一番通告不像是对着众人说的,更像是对着谢谦说的。

奉字军暗地里依附着郑氏,表面上的戏当然也要做足,只是,奉字军里的人大多都是闻利而动,守卫淮王这件事他们得到了好处,无形之中,其他人就会被利益催动、染就,像今天这种内外勾结的事就会很大概率的减少发生。

但若谢谦上钩反驳,效果就会翻倍……

可惜,谢谦无动于衷;韩敬见状,开口劝谏道:“陛下,刺客集中在淮王的寝殿,数量之多,这些人有渎职之嫌……”

“你个阉货,胆敢诋毁有功之人!朕若是采用了你的意见,岂不寒了众将士的心?咳……”齐铭激动到破口大骂,到底是齐铭的身子虚,刚骂完他就攥拳捂口地咳了起来,就差为了把戏演得足够真切而咳出血来了。

韩敬跪言:“小人知错,陛下保重身子!”

经过这一出,再加上前段时间齐铭以性命护佑淮王,锦安城里土生土长的人便不会再对淮王下手,对此,其他人想动淮王,这阻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此时,殿内的苏澄儿再也压不住口腔中浓厚的血气,她嘴角挂着的血水由一丝一点到染成一片,她仿佛看见了少年时期的齐延……

“宣御医!”齐延唇齿间爆发出急促的叫喊,他抱起苏澄儿就往外走,途中他尽量让苏澄儿有一定的支撑力、让她有多余的精力去应对死神扼命的锁链。

苏澄儿的睡意没能敌过路途的颠簸,腹部的巨疼也让她更加清醒,即便生命还有最后一刻、即便她的力气不足以让她去触碰齐延的脸颊……苏澄儿气儿微喘:“殿下……殿下……”

齐延喊道:“苏澄儿,你坚持住,御医马上就到!”

苏澄儿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她伸出的手也没能达到齐延的颌骨,如此这般、终究难以如愿,她索性就拽着齐延的衣领,她轻轻拽了拽、试图让齐延停下来,可她从未见过齐延焦急的模样,这般她又不忍心打扰……

后来,苏澄儿的手耷拉了下来,齐延这才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怀里苏澄儿祥和的面容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槐树下,槐花被风吹落,落在苏澄儿的眉间,她闭着眼唤道:“殿下……”

“我在。”齐延轻轻地回应,他抱着苏澄儿的手有些用力,他手上的血抹了苏澄儿一脸、又混着苏澄儿嘴角流淌的血,他恨不得把这一抹腥红擦净。

……

“母亲从小就对我说,我是北渊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从我记事起,我也就这么认定了,也是从我记事起,才知道你是那么的优秀……后来,我擅自为我的人生做了打算,我要尽我所能与你并肩,一路走来我满心欢喜,可我没算到,你会不喜欢这样的我……”

恍惚间,苏澄儿眼里蓄藏着恶意,她笑得有些乖戾:“齐延,你千万不要得意,活着的人要比死人更痛苦,你注定一生厄运。”

我这一生对谁都怀揣着恶意,唯独你,我不愿伤害,如果我对你的恶意能够让你忘记我,那么我咒你一句又何妨?——苏澄儿。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