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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安东街。

李正襄跑出淮王府后一路奔逃,他利用巷子窄、岔口多的特性来分散追兵;只是李正襄在淮王府拼杀太久,身上又有伤,他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以至于他身后的追兵并未减少太多。

这些人甩不掉,如若巷子外还有人包抄,李正襄便是插翅难飞;李正襄不多逗留、果决地跑出巷子,他混着人群只往繁华的地方去,奈何他身上血淋淋的,是个人都知道他是凶犯。

凶犯在街上逃窜,百姓避之不及,在人挤人的情况下,骚乱由此而生,甚至还引来了其他奉字军。

“那边有凶犯,抓住他!”奉字军分别在两边响应,纷纷向李正襄追来。

“该死!”李正襄咬牙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天香酒楼前正有人牵马入厩,李正襄见机夺马而出,“疯马难治,速速让路!”

飞来横祸,小厮正数着手上的小费,一眨眼、手上牵着的马就没了,他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人抢了马,被冲撞倒地的小厮急忙大喊:“掌柜,马被抢了!”

“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天香酒楼抢马!”天香酒楼的掌柜早就听见了外面的骚乱,正要出门查看就有小厮喊着“马被抢了”;巧着,掌柜一踏出天香酒楼,李正襄刚好就驰骋而过,掌柜眯眼追着去看,囔囔而惊,“那不是淮王的副将吗?快快禀报长乐县主,再派几个人跟上去!”

“是!”天香酒楼的伙计们都机敏了起来,应着吩咐分头行事。

掌柜焦急地看了看后面的追兵,灵机一动,他掏出钱袋就往大街上撒钱币:“抢钱啦!抢钱啦!”

百姓一拥而上、疯抢地抢地上的钱币,奉字军被阻隔了有一会儿,而李正襄已纵马离去。

掌柜趁乱脱身,回到天香酒楼静候消息;直至宵禁前,奉字军和沈悠悠才得知李正襄跑去了东郊的一处竹林。

这片竹林是郡主府的地盘,竹林多竹鼠,是郡主府有意饲养,竹鼠味美珍稀,专门供给天香酒楼的天价菜品;故,常有捕鼠人在夜间偷鼠,他们会到第二日宵禁结束后才离开。

对此,沈悠悠已经想到了让李正襄脱身的办法。

是夜,兴庆宫。

秋蝉向太后郑葶苈禀报道:“京兆尹姚三思禀报,西市杏花楼起火,烧死了嘉欣郡主府七人、刑部一人,杏花楼店家陈述,昨日未时有一行玄衣甲卫抬着一个大箱子进了杏花楼,之后便逼迫他挂牌歇业,宵禁时郡主府死者七人来过。今日,谢郎将让姚三思暂压此案,姚三思索性告了病假,待他病假结束,还请太后拿一个主意。”

金鳞池宴晟帝对清河长公主的劝谏十分冷漠,这导致郑葶苈有些不开心,以至于正在更衣的郑葶苈听到这份消息都懒得细问谢谦到底在做什么,便草草地将此案落了个结果:“甲胄既无镶红,便让越州驻军丢几件甲胄,然后把他们拉去京兆府让店家认人,如果不是这些人,案子何时查清,他们就何时出来;店家若说‘是’,就一命抵一命,这件事就这么交代。”

秋蝉应道:“奴婢这就派人分别转告谢郎将与姚府公。”

有了交代,谅郡主府也不敢过分造势;郑葶苈换上便衣,再次开口的她,眉目中忽然多了一丝愁色:“去吧,顺便把安才人送去甘露殿,这个点皇帝应该回来了。”

秋蝉礼退,不过片刻,她折返而来:“太后,内侍监韩敬求见。”

郑葶苈摘掉护甲、正坐案前,淡然道:“见。”

韩敬被引入面见郑葶苈,他摆出对上位者一贯谄媚的模样对郑葶苈说道:“太后,今日淮王遭贼人刺杀,刺客自诩‘为南月五万将士报仇’,南月想杀淮王是情理之中,在上巳日动手更是绝佳时机,但小人听到了其他说辞,从西市杏花楼纵火案与今日淮王府守卫虚设的情形看,此说辞并非是空穴来风。”

“是什么说辞,又是何人所说?”郑葶苈仍旧不过问杏花楼的具体情况,许是出于她对谢谦的信任,又或者是她知道某些人肯定会对此事大做文章。

韩敬内心十分忐忑,但他对郑葶苈的忠心也是天地可鉴;韩敬拱手低眉,所谓“忠言逆耳”,他冒着被罢用的风险决然告知:“今日长乐县主向陛下进言,铸印司张楮被谢郎将绑去杏花楼雕刻南月国印,目的是将刺杀淮王的罪名嫁祸给南月,届时狮醒营或虎威营被调往边陲,锦安兵力空虚,越州可趁机攻入锦安。”

郑葶苈透着烛光瞧看自己晶莹剔透的甲片,只见她凤目瞥向韩敬,那带着点娇音的威慑之声随之而来:“孤怎么听说杏花楼死了郡主府七人,关乎越州军士;再者,沈均此刻正在狱中,越州谢谦曾揭露过沈均伪造涵书的罪行。沈悠悠这样的说辞恐怕有公报私仇的嫌疑吧!”

点名越州,也就是点了郑氏的野心;韩敬胆怯,他将头埋得更低了,只是他的言辞要比行为更坚定,他将沈悠悠劝服晟帝的理由简要述说:“起先陛下是不信的,只因杏花楼废墟中有许多碎刻石,再加上谢郎将没有立刻杀掉张楮置沈侍郎于死地,故而陛下信了,小人也就信了。”

“孤知道了,下去吧。”在郑葶苈罢休的那一刻,韩敬成功输出且全身而退。

在韩敬要离开的刹那,秋蝉再次折返回来:“太后,陛下来了。”

韩敬一听,足见慌张,他连忙跪下向郑葶苈乞求道:“太后……可有地方容小人一避,小人……”

郑葶苈罢手以示许可,立马就有人为韩敬带路。

这韩敬是先帝内侍韩寿安的徒弟,他也算是郑葶苈比较信任的人;一年前先帝病危,是韩敬向郑葶苈献计放韩寿安去冢门向淮王求助,韩寿安死在途中,韩敬成功夺取诏书并献给郑葶苈,对此还引得淮王无诏入京。

表面上韩敬是憎恨韩寿安才向郑葶苈献上毒计,实际上韩敬是晟帝埋在郑葶苈身边的暗子,引淮王回锦安正是晟帝所谋;当前内侍监帮助晟帝给后妃绝嗣的事被发现,郑葶苈大怒,这才将韩敬送到了晟帝身边。

还是那句话,做戏就要做全,韩敬又敬又惧的模样还真就让郑葶苈难以生疑,但她也不会偏听一面之词。

郑葶苈在案前理了理钗环去尽的头发,隐藏在发髻里的几根白头发显现,她暗暗叹气,心一狠便将这些白发尽数除去;等郑葶苈再次抬头,晟帝齐铭已怒冲冲地走来,只不过,这满是怒意的步伐中略显中气不足。

“难得皇帝驾临兴庆宫,母后很是高兴。”郑葶苈抚摸着耷拉在肩上的头发率先开口,她的语气淡淡的,丝毫看不出高兴在哪里,“母后的小厨房时时刻刻都备着皇帝喜欢的槐花糕,秋冬用的干槐花,春日里的槐花新鲜,做出来的糕点更是鲜甜可口;皇帝尝尝?”

此话一出,候在一旁的宫女立马将槐花糕呈上,齐铭一瞥,糕点尚可,但也看不出他有多感动;在郑葶苈眼里,只要齐铭不忤逆她,这母慈子孝的画面她是很乐意呈现给众人看的,只是齐铭从来都不是个乖宝宝。

当齐铭从小被恶意对待,恶意已在他心里埋下了祸根,他的阴狠和偏执皆由此生长,他只做他想做的,以至于情爱难以自知,哪怕是他对兄长的依恋,又何尝是真的依恋?

齐铭冷问:“母后可还记得与儿臣的约定?”

淮王造反失败,先帝的老臣们舍己保帅,即便如此,郑葶苈仍旧不愿放过淮王。齐铭知道自己已经命不久矣,只因郑葶苈用蛊操控自己的亲儿子导致齐铭短命,郑葶苈对他的亏欠难以弥补;再加上齐铭无后,从昌州过继齐氏子孙又犹恐昌州密谋作乱。

如此这般,齐铭的命就显得尤为重要;对此,齐铭愿意临幸后妃为郑葶苈诞下孙儿,只要郑葶苈放淮王一马。

“皇帝,母后坐到太后的位置为的就是享享清福,只是以前皇帝不愿与母后和睦相处,逼得母后不得不为自己的性命奔波;好在皇帝你有所改观,母后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郑葶苈一番倾吐肺腑,说得自己无比无奈的同时还特别遵守信用,她神情自若、把太后的威严拿捏得死死的,根本不容齐铭置疑。

你敢信这是亲生母子?还不如隔壁愿意费些心思讨好名义上母亲的清河长公主呢;说白了,郑葶苈与齐铭之间就是没人先低头,即便一方低了头,多半是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他们也懒得花心思去过分粉饰太平。

齐铭暴怒质问:“说的好听,别以为儿臣不知道奉字营背地里在帮谁做事,今日儿臣的皇兄遭贼人刺杀,您派去的守卫渎职怠工,竟让贼人深入王府腹地;还有,那谢谦姗姗来迟,恐怕也是受您指使吧!”

“既是渎职怠工、恰逢南月刺杀,便将他们以通敌罪论处;只是,谢谦是母后另派,他并非姗姗来迟,而是顺道解救淮王。”郑葶苈解决事端的本事不低,同样是弃小的保大的,怪就怪奉字军与越州没什么关系。

本来就没什么关系,齐铭赏、郑氏罚,谢谦没上的当郑葶苈上了,奉字军心里有了底,就不会对郑氏的命令有多上心;不过郑葶苈和谢谦不一样,她不在乎奉字军效命于她还是齐铭,在她的思想中,她与齐铭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至少在名义上是。

“儿臣不想听您狡辩,儿臣过来只是想告诉您,倘若淮王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谁做的,儿臣都会记在您的头上。”齐铭眼见得逞,也没有继续纠缠,不过该警告的还是得警告。

郑葶苈搭在案上的手稍稍握了握,在齐铭转身怒离之际,她恼了:“真是莫须有的罪名,不如这样,母后把淮王软禁在皇宫,这样就没人敢对淮王下手了;皇帝,你看如何?”

入了皇宫,再想逃就是难上加难;郑葶苈真的很会戳齐铭的心窝子,齐铭自己就是高墙中的傀儡、物件,再把他在乎的人关进来,等齐铭没有了利用价值,淮王也就是一刀的事。

“休想!就算我死……”怒火烧燃至心头,齐铭怒目回视,只是他的话戛然而止,寒意由外侵入,他脖颈的皮肤似有虫子在蠕动,慢慢的,这细长的虫子爬进了衣襟中……

齐铭难受得皱起了眉头,他想去挠,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清晰的感觉到脊骨的寒意,就好像是死人的骨头没有一点温度,长虫钻入皮肤的感觉便瞬间消失了。

“皇帝?铭儿?”郑葶苈察觉到齐铭的异样,她扑身而起,案上的护甲落了一地,足见她心急如焚。

郑葶苈拖着裙摆、绕过桌案来到齐铭身边,她拽着齐铭的手以防他倒下,也是这一拽,她再一次感受到齐铭的手有多冷,简直冷如寒冰。

齐铭抵挡不住寒意的侵蚀,冰冷的手僵硬地攥着郑葶苈的手,即便有郑葶苈扶着,也看得出他的身子在摇摇欲坠,即便如此,他还要说出那句没说完的话:“我不会让皇兄成为继我之后的下一个傀儡!”

这昌州齐氏不可控,淮王在锦安的势力已所剩无几,倘若郑葶苈能把淮王控在手中,这无疑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齐铭不敢算自己的命有多长,即便楚云天已经与他合谋,但楚云天从未给过他蛊毒的解药;齐铭所言,为淮王留后路的真心占了五分,剩下的五分,多半是出于他对郑葶苈的怨恨。

也不知道郑葶苈听没听进去,齐铭满耳朵都是她焦急的叫喊:“去准备给皇帝的药浴,宣御医,快!”

一转眼,兴庆宫的汤池内氤氲着水气,药香扑鼻而来,齐铭已经昏迷,他赤裸着泡在水里,御医则为他诊着脉。

郑葶苈立于一旁,询问道:“御医,皇帝的病情可还乐观?”

“太后,这……”御医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犹犹豫豫终是说道,“陛下必须在一月之内服下天山雪莲,不若寒毒无法抑制,陛下将性命不保。”

天山雪莲生长在西临雪原的悬崖峭壁上,采摘极度凶险,雪原又有孤狼,且数量不少,它们饿急了还会同类相残,人若单独去肯定回不来;倘若有外乡人组团去,他们就会被西临的部族盯上,天山雪莲这种千金难得的东西,外乡人肯定带不出雪原。

郑葶苈曾冒着风险得到过一支天山雪莲,不仅天山雪莲被西临夺走,她派去的人更是无一生还;没办法,郑葶苈只能循序渐进,她在三年前组织了一批商队,如今才勉强打入了西临的黑市,半年前还差点被端。

“不是说还有一年吗,怎么就只剩一月了?”郑葶苈冷声质问道;郑葶苈实在是拿不出天山雪莲,且不说一年,就算再多给她一年,事情恐怕也难以办成。

御医急言开脱道:“许是陛下急火攻心,只那一瞬就失去了抵抗寒毒的机能……”

郑葶苈甩袖怒斥道:“你误诊骗孤,孤又如何能留你?”

“禀太后,还……还有一个办法……”御医被郑葶苈授以雷霆之威,以御医俯首颤言的表现来看,估摸着是下下策。

“快说!”

御医道:“前朝楚氏当道,前朝的皇宫还留有许多楚氏练就的虫蛊,有一种蛊叫火虫蛊,可以抑制陛下体内的寒毒,但火虫蛊十分凶猛,就……就怕陛下的身体遭受不住;若有黎城蛊师常随训虫,或许可保陛下百岁无忧。”

意思是受制于人,这个人只能是黎城的蛊师。

前朝因巫蛊败亡,无论是北渊的帝王还是南月的帝王,他们多多少少都会忌惮这一点;二者相比之下,南月萧氏是前朝公主的驸马,萧氏十分清楚楚氏是如何掌控国家内政的,他们对黎城楚氏可谓是恨之入骨,这也是楚氏避世的主要原因。

郑葶苈蹙眉应道:“孤知晓了。”

秋蝉吩咐完事情回来,见兴庆宫上下形色匆匆难免会疑惑,待她寻到郑葶苈,郑葶苈正坐在床头沉思,可见今夜难眠。

秋蝉询问道:“太后,兴庆宫忙上忙下,可是陛下出了事?”

郑葶苈未答,良久,她冷声吩咐道:“秋蝉,务必在七日内把楚云天带来见孤;还有,把谢谦找来,孤今夜要见他!”

御医说,齐铭是因为急火攻心才导致寒毒难控,直接原因必然是淮王遭到刺杀;谢谦向郑葶苈许诺密谋杀掉淮王,竟不想谢谦如此急功近利,无论是苏学士的旁敲侧击,还是韩敬的献媚之言,郑葶苈都不曾动摇她对谢谦的信任,今日御医开脱的话竟成了郑葶苈怀疑谢谦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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