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古荡西溪湿地,浅浅的积雪散落在雪松簇密的枝叶以及水岸衰败的芦荻上。湖面在冬天的寒意中有些暗沉,点点波光若隐若现地浮动着,偶尔几只野鸭寂静地划过湖面,泛起一道道涟漪。春节刚过,孤零零的浅堤上散落几个人影,迎着风中清冷肃杀的寒意。
西溪湿地往北两公里,一座浩大的校园舒展在假期的静谧当中。
校园正中是一片明亮的湖面,一条白色的长桥横跨东西,连接起周边绿荫丛中的楼宇。湖的东侧是两座素白的建筑,高的是简洁的方正,有棱角分明的立面,低的是清秀的圆润,是阶梯层叠的弧形。如同一个挺拔的英俊少年,携手一位雅致慧丽的少女。湖的西侧是一群暗红色的多层建筑,南北排列,端庄大气,古朴沉着如同静思的哲人。
大学东南角,远离校园中心区域的位置,有一座独立的十一层大楼。暗红的墙面勾勒着灰白的窗框,楼面上的一扇扇窗户,有韵律地分布着,如同跳跃在立面上的音符;高低清晰,起伏有致的线条,有如精雕细刻的纹理。大楼门厅挑空的屋檐,暗黑里泛些灰白,看着稍显陈旧;大楼的顶上,一个红色的斜坡屋顶遮盖了整个楼面,只留下立面中凸出的两个平面,做成了两个平顶露台。一个硕大的卫星信号接收天线,斜卧在东侧的平顶上,把露台占据得满满当当。
数根光纤连接着信号接收器,一直传递到了大楼顶层最东侧的房间。房间里,一个穿着咖啡色羊绒衫和黑色牛仔裤的女孩半躺在一个稍显弧度的浅蓝色皮革长椅当中,修身的衣服玲珑有致地勾勒出女孩靓丽的身材。那椅子一周盘旋着密密麻麻的电缆,电缆的两端分散出一根根纤细的信号线,伸展向长椅的各个方向。椅子的后面竖起一根粗壮的不锈钢管,在顶端弯出一段横杆,数十根电线用屏蔽带细细地缠绕着,连接着下面一个银色的头盔,头盔里刺猬般竖着一个个电线接点。
这个头盔罩在女孩的头上,几乎遮住了女孩的眼睛,只留下一个坚挺小巧的鼻梁和一个略显苍白的嘴唇,在细腻的脸庞上精巧地描绘出温润的线条。女孩的手腕、脚踝,也都用电极片贴着密密麻麻的线路。
这是一个光线幽暗的房间,实验椅的一侧靠墙放着一排装满各种仪表的机柜,占了实验室纵深的三分之二,密密麻麻的信号灯,红黄蓝绿地闪烁着,另一侧并排放着六个监视屏幕。
整个实验室的墙面都贴着一层金属墙板,就连窗户也贴得不透一丝光线,房间西墙的中间有一个同样包裹着金属的房门,通向隔壁的办公室。绿色的橡胶地板铺满了整个地面,个别破损的地方,透漏出底下银色的金属。整个房间屏蔽了外界所有的电磁信号。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一刻不放松地紧盯着眼前六个显示屏。时不时地侧身观察躺在实验椅上的女孩。
男子三十来岁,在显示屏亮度的映衬下,他的脸庞线条分明,棱角清晰,专注的神情有着一些刚毅。他两眼布着些许血丝,伏在电脑前的身形稍显弯曲,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一根没有清理干净的胡子微微地耷拉着。
居中的两个显示屏上,两条河流般密集曲折的波形线条,正在上上下下地振动着,似乎跨过屏幕,从左向右不断地流动。左侧两个显示屏中,一个是几排密集排列的信号条,一窜一窜地上下闪动,另一个是一些数字指针,频繁地摇摆着,右侧的两个显示屏上,则是满满的数字在不断刷屏。
突然,女孩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年轻的男子把眼睛转向女孩,只见女孩的胸膛稍显紧张地起伏着。
男子把眼睛转向监护仪,心跳156次,呼吸36次,血压120、192。各项生理指标都超过了正常的水平。
脑电波的电位也明显高了一些,心电图波形显示心动过速。
那男子紧张地注视着女孩紧闭的双唇。
突然,女孩的双手握起了拳头,偶尔有些不自主地颤动。男子急忙转回电脑前面,在电脑的键盘上迅速地敲击了几个字符,按下了确认键。
只见女孩身体慢慢地舒缓下来。过了一小会儿,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男子缓慢地调亮房间里的灯光,然后站起身来,帮她摘下了头盔,一个个地解下电极贴片。过了一会儿,心电监护仪上,心跳、呼吸、血压的数字逐步回落到正常的水平。
女孩有些艰难地睁开双眼,似乎是睡梦中还没有完全清醒,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你感觉怎么样?”站起身的男子看着十分高大,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心又有些惊喜,他俯下身询问道。
“还好,就是觉得有点累。”女孩的脸上渗出细细的汗水,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在校时每学期最怕的就是体育考,这会儿就像考了个三千米,最后还冲刺了两百米。”
“看来,相比之前几次实验,这一次的参数调整,已经接近频道响应了。大脑响应以后,等同于快速工作,是比较消耗精力。”那男子回答道。
女孩坐了赶来,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有些烫啊?”
“温度会升高一点,不过放心,过一会儿就能降下来。这是临时性升温,和发烧的机理不太一样。”
“是吗?”女孩有些疑惑。她从实验椅上下来,男子赶紧拉过一个滑轮椅子,女孩坐了下来,看着眼前成排的监控屏幕。
“倒确实和平常发烧的感觉不太一样。”女孩又用手背贴了贴额头,轻缓地说道。
男子也在显示屏前坐了下来,说道:
“是的,一般是身体检测到细菌侵入,免疫系统提高整个机体温度,以协助杀灭细菌,全身升温,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发烧。而我们实验当中,是临时性提高大脑的工作速度,其他部位并不会升温。”
“也是。”女孩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我怎么感觉手臂反而有点凉呢?”
男子笑了笑,说道:“为了让大脑中枢的工作频率对接上外界信号,大脑临时提高工作强度,需要较大的能量支持。血液大量供给,会引起温度小幅上升。但其他地方的供血相比正常情况反而可能少些,所以温度不会升高。当然,为了保证实验者的安全,我们还是会严格控制大脑工作强度的。”
“怎么临时性提高大脑工作强度呢?”女孩身体往前倾了倾,小声地问道。
“嗯,我来举个例子,知道电脑中央处理器的运算频率吗?”
“可以算得上一知半解。”
男子指了指机柜中的一排服务器,说道:
“举个例子,我从很远的地方徒步回到实验室,一小时走五公里是可以长时间坚持的,硬要提高到一小时六公里也没问题。中央处理器运算速度,也就是频率,有一个定额,但这个定额也有一定的冗余量,如果我通过软件修改倍频参数,让它在超过额定频率运行,这就是超频了,相当于我走路走得更快一些。超频提升了中央处理器的运行速度,同时也就意味着增加了工作负荷,因此会增加耗电量,也会产生更多的热量,温度相对来说会比额定频率工作时高一些。
“我们大脑正常情况下的运行频率也是比较稳定的,但是在面临突发情况、危急关头,或者重大考试中,大脑也是会产生应急反应,临时性提高运行速度,就相当于中央处理器的超频运行了。
“咱们的实验,总体是在日常状态下测试,但因为某些特定因素,比如突然的密集信息,突然的高度投入,大脑也会临时提高工作频率,温度也会有适度的提高。”
“难怪,不会把我的大脑烧坏吧?”女孩的一双大眼睛,隐约透着些不安。
“放心,我这边严密监控着,肯定在安全的范围内进行实验,绝对不会冒险的。”男子安慰道。
女孩站起身来,男子打开中间的房门,两人来到外面的办公室,光线从窗户照射进来,似乎从夜晚回到白天。
房门靠窗一侧,两两相对地平排放着四个电脑桌,每张桌上放着一个显示器和键盘,显示屏看上去比常见的大些,桌前各是一张精致厚重的高靠背电脑椅。靠门一侧放着一长两短三个黑皮沙发,前面一张玻璃茶几。
女孩坐在了长沙发上,一头秀发披落下来,她伸手向后挽了一下,半低头地看着茶几。
“这次实验,和之前感觉有什么不同吗?”男子递给女孩一杯温水,问道。
“是的。”女孩喝了一口水,平息了一会儿,轻轻地回答。
“有什么不同吗?”男子的眼神有些期待。
“看到一幅画面,画面里有一个人。”女孩略略低头的侧脸有一种特别沉静的美。她有点出神,似乎沉浸在遥远的回忆当中。
“一个人?什么样的人?”
“朦朦胧胧的,牵着一匹马,在一条山间的小道上,远远地走来。小道两侧树影浓密,不知道为什么,走了好久却未见靠近,依旧隔着那一段距离。似乎是平行的时空,我在时空这头,他在时空那头。我想看清他的样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可是,又觉得是一个很熟悉的人,一个看不清样子的熟悉的陌生人。”女孩说话时一动不动,双眸间似有一汪秋水,洁静深邃。
“还有什么吗?”男子一脸专注,他伸手拿过一个大号的笔记本,一只手拿起笔,快速地记录着什么。
“一个女孩,身后好像是野花盛开的山谷,她站在谷口一棵大树下,阳光穿过叶子,洒在女孩身上。女孩穿着长裙,风吹动着她的发丝,远远地眺望着。”
“听起来好美。”男子边记录边说道。
“可是,好奇怪。”女孩依然静静地低着头,就连那长长的睫毛都不见一丝移动。
“奇怪什么?”
“你觉得这样的意境中,小女孩的手中应该拿着点什么?”女孩突然抬起双眼,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
“一束花?”
女孩摇了摇头。
“一本书?”
“一把琴?”男子连续地发问着。
女孩若有所思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
“一把剑。”女孩回答道。
“一把剑?不是那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剑?”男子握着手中的笔,似乎怕打搅女孩的思绪,整个身子也是一动不动。
“不是,剑在女孩手里。她一直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远远地走过来,在一条山谷的小路上,脚底下是郁郁葱葱的草,身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满眼是雾一般的绿。”
“那个小女孩,感觉就是你自己吗?”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似乎是,似乎又不是。”
“那男子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的影子?”
“没印象,好像不陌生,但确实不认识。”女孩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
“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吗?”
“梦里看着他,感觉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人,久到不知年月。”
“是吗?”
“似乎有一种久候的惊喜,又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哀伤,无法言说的复杂。”女孩说道,“其实,我过去也做过同样的梦,忘记了是哪一年,什么时候开始。不止一次。”
“这倒很有意义。”男子认真地说道,随后又补了一句,“特别典型的意义。”
女孩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奇怪。”
“怎么了?”
“相比之前的梦境,实验中看到的场景更多一些,不过总体来说,还是隔着一层纱,不太清晰。唯独手中那把剑,却看得有些真切。”
“是一把什么样的剑呢?”男子挑着两道剑眉,显然对这一次的实验结果非常重视。
“一把很粗糙的剑,青铜剑。”
“噢?”男子兴致浓郁地盯着女孩。
女孩在茶几上拿起一支铅笔,抽出一张打印纸,铅笔在纸上快速地滑过。
山坳口,巨伞般撑开的树冠下,一个女孩手捧长剑,衣裙随风轻扬,背景远山叠影,赫然纸上。
女孩看着手中的画,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更奇怪的是,几个月前,我似乎见过差不多的一把剑。”
“几个月前?是生活中见到吗?为什么是似乎?见过或者没见过,不是很明确吗?”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女孩没有回答,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仔细想一想,是在哪里似乎见过呢?”男子问道。
“第一次见到,是在电视里,一档电视节目里。”女孩回答。
“噢?那是什么节目?可以聊聊当时的情景吗?”
“可以的。”女孩的思绪,慢慢地回到三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