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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演讲,沐含章对顾教授的研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她的生命之中,存在着太多的谜团,有些被她深深地压在了心底,不愿触及,有些不知前因后果,却又想主动探寻。

她如约开始了记忆研究的实验之旅。

沐含章参与的实验,一开始就显示出了与其他志愿者明显不同的趋势,虽然最初的十余次并没有直接的结果,却给了秋承邦调整实验装置和修改计算程序的大致方向。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动力推动着他,秋承邦有一种兴奋的期待。他根据实验反馈的结果夜以继日地补充编制程序,不断地调整各种参数,马不停蹄地完善实验装置。每一次的实验之后,他都有几天几夜通宵达旦的工作,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修改调整,并尽快推进下一次实验。

经过两个多月持续高强度的循环修改提高,沐含章的实验渐渐显现出了理论方向的成果。为了推进实验,秋承邦在整个春节都没有休息一天,但他依然非常兴奋,这个项目已经持续两年多时间,一直没有起色,他的内心不止一次产生过动摇,艰难的坚持是一种巨大的考验。在经过百来个志愿者的失败之后,沐含章就像是一道曙光,在沉寂黑暗两年之久的夜空里,突然照亮了东方群山。

当沐含章从实验椅中起来,她依然有些疲惫乏力。

“你感觉怎么样?”秋承邦问道,“今天顾老师也在这边,他挺重视你的实验情况。”

“顾老师好。”沐含章打了个招呼,“好像和上次差不多,稍微有点乏力。”

顾教授坐在监控屏前,翻看着前一次实验的记录。“就是这一次实验里,出现了以前梦境出现过的画面?”他看着记录问道。

“对的!”秋承邦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原来是你。”顾老师抬起头来,看着沐含章,想起讲座时的对话,微微地笑了笑,“你在过去的梦境中,重复出现过相似的场景?”

“是的。”沐含章在实验椅旁坐了下来,看着顾老师,回答道。

“你这种情况很有研究价值,我相信人会存在一些先天记忆,如果能够研究出内在的机制,那对人类的学习和专业训练,肯定有很大的帮助。不过,每个个体都不一样,典型的实验对象非常重要。从实验数据看,你的同频能力明显比其他人强。”

“为什么会有这些差异?”沐含章好奇地问道。

“有些人数理强,有些人文综强,个体的天赋能力都是不同的。”顾老师说道,“而且你的神经网络反应能力,信息传递的速度,也明显高于一般人。”

“神经系统对于记忆研究也有关联吗?”沐含章像一个课堂上的学生,恭恭敬敬地提问。

顾教授看了一眼手上的资料,说道:“人体有一个极为庞大复杂的神经系统,它有近九百亿个神经元,接收着来自全身感观的信息,同时也传递着大脑发出的指令信息。自然界的信息传播和人体内的生物信息传递,两者在机理上是一致的,神经网络反应能力越敏锐,捕捉环境信息的能力也越强大,两者会有正相关联系。”

顾老师看着沐含章,眼光里像是看着一个稀世珍宝:

“通过实验,找出你梦境和现实存在的时空交互关系,那就能够证明原始记忆的真实存在。与此同时,找到人体信息和环境信息同频的方法,掌握人与环境交互信息的途径,这就是研究的最终价值。”

“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秋承邦在身后积极表态。

“信息的本质就是能量流,实验刚刚起步,能量场不能提得太高,咱们不着急,下次我们继续实验。”

顾老师说完,微微笑了笑,随后站起身来。

“好的。”沐含章点着头,一脸乖巧。

几个人来到隔壁办公室,围着沙发坐了下来。秋承邦接了一杯水,放在沐含章身前。

“既然已经获得有成效的实验方法,我们可以把专注度提高一下,排除其他信息,集中到重复梦境当中。如果能了解梦境的前因后果,把有价值的信息连贯起来,梳理出对应现实的基本脉络。这个过程的实现,就是研究成果的实现。”顾老师说道。

“现实中,还真的有过一段比较微妙的经历。”沐含章有些疑惑地说道,“曾经在一档电视节目里看到过一把剑,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特意做了一番寻访,只是,当真正看到实物时,反而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了。”

“环境信息存储和传播,综合来看,还是相当复杂,每一个节点都存在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我们只有深入研究,才能慢慢接近真相。”顾教授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如果能够积累更多信息,或者能够请持剑人一起参与研究,最大化地集聚关联信息,提高信息场能量,或许会有进一步的收获。”

“不过呢,也不用太有压力,放松心情就好。”他笑笑地安慰道。

回到家中,沐含章和父母聊了一会儿,就回到卧室。斜靠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书,过了十点,洗漱之后,她半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上的新闻和信息。

没过多久,她打开相册,一张张翻着照片,看到一些没有保存价值的,就逐一删除。这是她早年养成的习惯,那时候手机内存小,常常容量不足,间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清理一下手机垃圾。

她翻到了古剑文字的特写照片,心里有点感慨。这些文字在她眼里,是有生命的存在,它们在古人的生活当中,曾经随着时代的脉搏,一步一步地演变着。字体从繁复到凝练,字意从单指到多指,字形从表义到音义多表。文字的流传,是先人思想的重要结晶,是一个民族文化流转的承载工具。

她把这几个字放到最大,一笔一画地仔细看着,她的脑海里,似乎可以看到一个古代工匠,拿着斧錾,用一个锤子敲打出这些笔画。

看了一会儿,她隐约感觉这几个字对比脑海里的印象,好像哪里有点问题,可是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来到沙发边,打开笔记本电脑,把电视上截屏下来的文字特写找了出来,她对着手机和电脑看了一会儿。她的疑惑更深了一些,她把手机的照片导入到电脑当中,将两张照片转到一个相近的角度,然后并排排列在桌面上,仔细地核对手机照片与电视截图上的两幅文字。

她盯着中间笔画较疏的一个字,一笔一画做着对比。

然后她又移到另外一个字,再三地做了对照,接着将字与字之间的间距和排列关系又做了一番对比,最后确定了自己的看法。两张照片的文字存在细微差异,这不是同一把宝剑。

沐含章脑子里画满了问号:“这是为什么啊?从见到的第一柄剑,到后来取出的第二柄剑,和电视中出现的,竟然都不是同一柄剑,田伯父子在刻意隐瞒什么呢?如果为了出售,何必如此折腾?如果为了售假,怎么又没有达成交易的急切之意?再说,唐宋时期的古董,那也价值不菲了,拿珍珠替玛瑙,收益不过锥刀之末,授人把柄还徒增风险,有何必要?”

半夜,她脑海里迷迷糊糊又出现了小女孩持剑站在谷口的场景,曾经只在梦中出现的画面,不经意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这个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她心里的疑团,就像是浓雾,慢慢地漫了开来,遮挡在她的眼前。仿佛置身密林之中,脚底下是落叶层叠,眼面前是灰蒙蒙一片,一条小路似有似无,不知通向何方。

如果她的记忆深处确实有一个未解之谜,那一定等着她去寻找真相。

也许那一把剑,是解开这个未解之谜的钥匙。

在夜深的黑暗中,她半梦半醒地思索。

第二天中午,纠结了好一阵子,她终于下决心拨通了电话,她想再去拜访一次。

通话前她一直担忧,对方会因为她不像诚心买主,而借故推诿。出乎意料的是,田将龙没有一丝为难,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正是周日,沐含章带上两份果点,如约来到了隐林村。元宵刚过,村庄里到处都是高悬的灯笼和大红的对联。田将龙早早就等在了祠堂门口,看到沐含章的车子,他像个老朋友似的上来打了个招呼,带着她往家里走去。

二楼小会客室贴着墙壁放着一个长长的暖风机,房间里温暖如春,空气中飘着纸墨的清香,老人正拿着一支毛笔,站在八仙桌旁,桌子上铺开着一叠宣纸,一笔一画地练着书法。

“田伯好。”沐含章打了声招呼,看那田伯笔锋雄厚,落笔苍劲,提笔有力,架构挺拔,颇有颜骨风范,不由得说了声:“田伯写的字真心好!”

与初见那次和蔼可亲的神情不同,田伯​脸面有些清冷寡淡。他并未抬头,冷冷地问道:“姑娘上次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也拍了照,难道还怀疑有假吗?”

沐含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难为情地缩了一下脖子,说道:“不是的,我只是想再看看。”

“三个月过去了,怎么姑娘又突然对这把剑有了兴趣?”田伯自顾自一笔一画地写着字。

沐含章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何语以对,只能“嗯嗯”了两声。

“姑娘之前有什么收藏啊?是不是对古董鉴赏颇有心得?”田伯继续问道。

“那倒没有。”沐含章感觉自己像孩子耍小把戏,被大人看透了一般,脸上泛了些红晕。

“我看姑娘不像对古董感兴趣的人啊?”田伯在砚台蘸了一下笔锋,抬起头来,看了沐含章一眼。

“嗯,不过我是学习古文字的,所以,对古文物也是有兴趣的。”沐含章像个小学生般地老老实实地回答着老师的提问。

“那怎么,对这把剑有兴趣?想收藏?”田伯不依不饶地追问。

“嗯……老伯您看多少钱能卖啊?”沐含章看了眼老伯,又不自觉低下了头。像是没完成作业的小学生,回避着老师的眼睛,生怕一对眼就被老师逮上了。

老伯放下笔,看沐含章站在身后,微微一笑,说道:“姑娘请坐。”然后自己也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姑娘到底有什么想法,不妨以实相告,我们知无不言,你如果需要再找机构鉴定真假,那也完全没有问题。”田伯说道。

沐含章看老伯神情缓和了下来,心里也放松了一些,便说道:“我怎么感觉上次看到的剑,和电视节目当中看到的,还是有些区别。”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话刚说话,心里又紧张了起来,生怕老伯甩脸色给她难堪。

“噢?怎么会呢?”田伯惊诧地看着她,眼神中没有生气,倒是隐隐有些意外。

“我细细看了文字,确实不太一样。”她打开手机,里面有一张两个文字局部的拼图,递到田伯面前。

田伯接过手机,放到眼前看了一眼,一边递回,一边说道:“姑娘真的挺心细。不过电视里的画面,拍摄角度不一样,相比之下,也会显得不一样的。”

“不是,并不是角度问题,而是笔画间的距离和比例上的差别。这个和角度关联不大的。”沐含章接过手机,放大图片,指着两个文字中的差异,细声细语地说道,像是个新手服务员端着一个摆满茶杯的托盘,颤颤巍巍地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翻了托盘。

“我看姑娘并不像是存心购买,怎么倒这么细致较真?你横竖不买,较这个真有什么意义呢?”田伯并不去看手机上的照片,只是看着沐含章问道。

沐含章看着老伯一脸真诚地疑问,心里莫名涌起一种毫不生分的亲近感,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中学以后,我偶尔会做一个相似的梦,前几年没太留意,后来重复出现,不免就慢慢留了点心。这个梦似乎每一年都会出现一次,时间常常在春夏之交,梦里总会看到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把古剑,每次梦醒,心里总感觉有一块石头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梦境中的那个年代,和这把古剑的年代,十分接近。”

“姑娘一直会做同一个梦?”田伯神态认真地问道。

“是的,我在电视上看到这期节目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一种好像哪里见过的熟悉,萌生想再亲眼看看的冲动——没有理由、不由分说的那种感觉。”

田伯听完,目光落在沐含章身上,看得沐含章有些不太自在,他坐在那里呆呆地发了一会儿神,突然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问道:

“姑娘也练习书法吗?”

“小时候练过一两年,不过没有坚持,早就荒废了。”沐含章含羞地说道。

“那你觉得我的字写得怎么样?”田伯转眼看着桌子上的文字。

“虽然练得少,不过倒也有三分欣赏的能力。老伯的字颜筋柳骨,笔锋刚劲,外形藏拙,内有张力,看似不动声色,却有千钧之力。”

她一脸真诚地说着,一边又看了一会儿,顺着念了几句,心里有些好奇,问道:“老伯写的是什么诗吗?倒没读过。”

“姑娘谬赞了。不过写的确实不是诗词,这是我们田氏家族的字辈。”田伯说完,将宣纸提起一个角,轻轻地推到沐含章身前

沐含章接了过来,从头开始,一字字念了出来。

随国英安行定征四远方

磐志高洁显维辉德扬芳

本克怀少生政民含繁光

南与陌君有深佳绵人长

相化携成山剑水峰意寒

世永垂承继忠祖义训全

微千光载衍知河大泽疆

立百身代凭宣正元道良

候知得悟逢守灵行双纲

奉可信得归见来天日将

读完以后,沐含章心下明白,田将龙是将字辈,那老伯定是‘日’字辈了。

“字辈字数这么多的,倒是少见。”沐含章笑笑着说道。

“姑娘觉得有些奇怪吗?”田老伯收起笑意,凝视着沐含章问道。

“嗯,是有一点。”沐含章被老伯盯得有些心怯,说话声音顿时小了几分。心想,可别一句话说得不好,又惹到牛脾气了。

“姑娘是古文字硕士,想必是对古代字辈还是有些研究吧?”老伯又问了一句。

“研究不敢当,不过由于推究古文字起源和演变,学习之余,对于中国古代字辈,也会略有涉及。”

“是吗?我也挺感兴趣,倒是想听听姑娘的见解。”

“我了解的也很粗浅,不对的地方,田伯请不要见怪。字辈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周代祭祀制度下的昭穆制度。‘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的宗庙格局,就是用来分别宗族内部的长幼和亲疏的,因此,‘昭穆’一词后来就被用来泛指家族的辈分。不过早期主要应用于王公贵族,后来渐渐见于有权有势的大姓氏族子弟,到了唐宋,字辈取名就逐渐广泛了。

“不过一般家族的字辈,大多也就二十来个字而已,三四十个字的就比较少见了,一百个字的字辈,确实难得一见。

“而且,我看字辈班次,延续至今,倒推追踪,田氏家族先祖至今,年份已经不少了。”聊到接近专业的领域,沐含章的神情也稍微自如了一些。

“是的,不知我田氏始祖随太公因何缘由,自先秦始,即定下了百代字辈。”

田伯从台子内侧的案几上,拿下一本厚厚的硬皮书,递给了沐含章,只见页面上烫印着四个金色大字:

田氏家谱

“这是我们田氏的家谱,简单记录了始祖公落户隐林村后的传承,这一部是本土一支,其他支线另有几十个分谱,分存各地。因为历经波折,旧谱有些页面已经损毁,但大致脉络,却还算齐全。这部家谱是二十年前,我们田氏兄弟历时数年,根据残留的族谱新修的。

“姑娘对汉语言颇有研究,我有一些不解之处,倒想向姑娘请教。”田伯语态客气地说道。

“老伯客气了。请教就不敢了,若有责询,学生定当竭力。”沐含章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

“姑娘请坐。我日常礼祖,偶尔翻阅家谱,心中有些疑虑,独自考量,总是难以索解。一般情况下,字辈的形式、内容、含义都比较单一,要么是修身养性、要么是立志报国,要么是对先贤的尊崇赞美、褒扬歌颂,要么就是对子孙的勉励教导、期望祝福。

“我细究先祖所制字辈,大多也能看出这个意义。据传我始祖公行伍出身,所以起句即以安国征定为要,后以志洁怜生相接,顺以嘱托后人,立身修德,都不算难以理解。唯独这两句,我却百思不得其解:

“南与陌君有深佳绵人长

相化携成山剑水峰意寒

“第一句不知其意如何,似乎有子嗣绵长的意思。而第二句,我就更想不通了,一般用于名字,很少用‘剑水峰意寒’这种清冷的字句,与其他所有用句相比,显得格调迥异。而‘相化携成山’,就更难以索解了——分开来单个用以取名,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放在一起,似乎不是吉祥之意。

“我私自忖度,也许始祖公行伍出身,文字略显粗鄙,也是有的。”

田伯停下话头,站起身来,对着墙上的画像,双手合十,然后坐下继续说道:

“然而看其他各句,虽然浅显易懂,语意直白,像是慈父临耳提命,谆谆教诲,遣词用句不说多古韵典雅,但用度合典、寓意宽宏,并不见有粗鄙之处。所以定不至于用错意思。因此,我思来想去,始祖公或许确有所指,只不过缺乏记载,没有旁证,我等子孙愚钝,不能思解。”

沐含章接过家谱,双手捧着,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说道:“

古人寓意,有些藏头,也有藏尾,或者回转,都是有的,不过这个确实看着不像。”

“是的,全文用意清晰,并无歧义之处,唯此两句,想来终有含义,只是颇难明了。”田伯答道。

“老伯可以借我看看吗,这边来回很方便,我过段时间就可以送回来。”沐含章拿着家谱问道。

“好的,姑娘若有兴趣,尽可以慢慢看,并不着急的。另外,不瞒姑娘,你上次看见的古剑,千真万确是我祖先代代相传的老古董,姑娘无须质疑。”田伯说道。

“噢,那冒昧了,打扰老伯,惭愧了。”沐含章恭恭敬敬地说道。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沐含章见老伯神色有些疲倦,便起身告辞了。

南与陌君有深佳绵人长

相化携成山剑水峰意寒

沐含章开车返回,一路上这两句字辈不断地在脑海里徘徊:“是啊,哪个祖先确定字辈会用‘剑水峰意寒’如此萧然的文字呢?”

回到杭州,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余晖远远地铺洒开来,虽然气温依旧寒冷,但冬日的阳光总有暖心的力量,感觉满山都被映照得和煦三分。

她停好车,脑子里还不时盘旋着那两句字辈,心无旁骛地进了村口。

突然,一个看着眼熟的身影拐进小巷,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男子穿着臃肿破旧的棉服,单手撑着个手杖,点着一根烟,在小巷口里默默地盯着她。

眼神相逢,那人毫不避讳地盯着沐含章,把沐含章吓了一跳。正是几个月前王姨小店门口见过的男人。她有些发冷,匆匆地扭头走过了。

回到家中,母亲正在修剪着门前的花草,父亲坐在一把竹椅上,手中捧着一本《唐宋诗话》。

“妹妹回来了?”妈妈看到她,站起身来,接过她手中的包。

“我刚才回来路上,看到村里有一个老人,之前在小店门口见过一次,不知道是不是王姨老家的亲戚,看着好奇怪。”

“怎么了?什么样的一个人?”爸爸放下书本,问道。

“倒也没什么,就是看着不像是个游客,也不知道什么来路。”沐含章看爸爸神情有点紧张,怕他们担心,就宽慰着说道。

“他和你说什么吗?”妈妈追问道。

“那倒没有,我从边上走过,但他看了我两眼,眼神感觉怪怪的。”

“噢,那你不要理睬,女孩子在外面,还是注意安全,远离陌生人。”爸爸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怕不是伏地魔现世,我躲得远远的就是了。”沐含章笑了一声,抱着妈妈,说道,“哇,妈妈你看,这几株茶花又长了好多花骨朵了。”

“是啊,现在正是花朵渐渐盛放的季节嘛,你现在可也是花朵盛放的季节呢。”妈妈笑笑着说道。

沐含章听出言外之意,笑着打哈哈道:“错,长春花四季常开,沐含章一生盛放。哈哈。”

她转过身子,问道:“爸爸看什么呢?”

爸爸扬了扬手中的书,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地想着什么,没有说话。

“哇,煮了这么多芋艿。”走进家门,沐含章闻到厨房的香味,打开锅盖看了一眼,一惊一乍地说道。

“是啊,待会儿我们做芋香小蘑菇。”

芋香小蘑菇是浙中一带的乡土食品,将芋艿蒸熟,把地瓜粉磨细,和在一起揉成面团,然后分成一个个小球,再把小球捏成一个个小蘑菇的形状,煮熟后软糯绵弹。沐含章有一年在乡下亲戚家尝过后,念念不忘地觉得好吃,沐妈妈便隔三岔五地做上一次。

面团做好后,沐妈妈拿了个竹箕,把面团放在盆子里,一并放在了小院里,一家人围在一起做起了小蘑菇。

沐含章一边捏着,一边唱着清凌凌的山歌。

“小阳伞,大雨伞,阳伞下面好荫凉。不怕雨,不怕晒,伞下有个好乖乖。”只见她捏得大大小小的,她便从小到大排成一排,装扮成一个高低有序的队列。

“好乖乖,采野菜,采了野菜把家回。”她唱着,爸爸妈妈相视一笑,这是云南山区的一首儿歌,沐含章唱起来,便有些滇乡风味。

“回了家,给姆妈,姆妈给我做粑粑。”唱完,沐含章举起双手,各伸出两个手指,放在耳朵两边,轻斜着头,笑着对着妈妈做了个手势。

吃过晚饭,一家人聊了会儿天,在爸爸的敦促下,沐含章在跑步机上走了半个小时,回到房间,她翻开田氏家谱,一页一页地看了下去。

只见田氏从随祖开始,一代代地开枝散叶,遍布全国,细心的她发现,有一支长房自始至终,代代居住在原地,其他各支则渐渐分散。

翻开人物列传,沐含章选着读了几篇。

其中有三十四祖随军助伐而取战功,有五十五祖受命平叛而舍身,有家族在战乱之际组织民团,对抗盗贼。另有各代文成武功,多有成就。

翻回字辈页,沐含章又认真地读了两遍,从志洁德芳开宗明义;到心怀生民,为政光明;到后面的世代继承祖训,德行光照,立身正道,守行奉信;每句的含义都能理解。由于字辈应用场景所限,不能重复用字,所以并不是纯粹的词句,断字略有不顺,也是正常。

另外,田伯说始祖出身行伍,武将遣词,不会过分追求华丽对仗,也不太会使用佶屈聱牙的字眼。少了附庸风雅的心情,用字便如白话,兴之所至,大意如此便也罢了。独独“南与陌君有,深佳绵人长”与主旨趣味相去甚远,倒像叙述一份感情。而“相化携成山,剑水峰意寒”这几个字,萧萧寒意,与家族兴旺的愿景大不相符,总让人有些不明其理。

有些晚了,沐含章合上家谱,准备休息。关灯之时,她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好像在哪里盯着她,猛然想起白天那个盯着她的男人,她打了个寒战,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安宁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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