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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洞后,早已等得心焦的琴川诸人见百里屠苏无恙归来,还带了两个衙役背着自己被山贼夺走的包袱行囊,万般欢喜感激,自不消说。吴贾二人这一趟随百里屠苏跑下来,早已将身上骄气抛了大半,见众人被关得久了,形容委顿,便急忙砍开牢门,分发包袱行囊,又掏出自己身上带的干粮清水,分给老弱妇孺。

百里屠苏将黑底白字包袱交给那儒雅青年,青年喜悦一笑,道谢接过包裹,一边拆包取药,一边道:“方才少侠走得远了,我们才想起来,适才忙于议论逃脱之计,尚未请教少侠高姓大名,望少侠雅量勿怪。在下欧阳少恭,琴川人,”他指着身旁那聒噪少年,“这位是方兰生,与在下是总角之交。”

百里屠苏犹豫一下,道:“在下百里屠苏……这种事情毋须在意,今日之缘,明朝逝水。”

听到百里屠苏之名,那名叫欧阳少恭的青年若有所思,道:“……百里屠苏……真是极其特别的姓名啊……”

那名叫方兰生的少年见状甚是不服气,道:“哼,少恭你就是对谁都太客气了,其实这名字够古怪的,屠苏、屠苏……你家里人一定是腊月里喝屠苏酒时给你取的名字吧?真偷懒……”

欧阳少恭忙喝止方兰生:“小兰,切不可如此说。”他微笑望着百里屠苏,“屠苏此名甚好,虽是家家户户辞旧迎新时所饮药酒,健体之外却有避邪之功,所谓‘屠绝鬼气,苏醒人魂’,是为‘屠苏’。贱名金身,内藏玄机,百里少侠,您这名字不简单。”

百里屠苏淡淡道:“蒙欧阳先生过誉。”

方兰生忽然想起一事,大叫道:“对了,我的佛珠呢?!”

百里屠苏虽说对谁都冷冰冰的,但不知怎的,一看这飞扬跳脱的少年就觉有无名气,但又想起自己受他二姐所托,不好对他太不客气,于是从怀里掏出那串紫檀佛珠,丢给少年。

少年一把抓住佛珠,喜欢非常,大笑大跳:“哈哈,我的宝贝佛珠!这下再也不怕那些半人半妖的怪物了!子曰‘君子求诸己’,所以说凡事还是得靠自己啊!”

百里屠苏大感无奈,明明就是自己帮他夺回的佛珠,这小子还一口一个凡事靠自己,真是讨打,他欲出言相讥,又想起上山前方如沁对自己行的大礼,只好将打叠好的诸般刻薄言辞咽回肚中,倒噎得自己翻了个白眼。

方兰生全不晓得百里屠苏转的念头,只见他神采飞扬,攥住佛珠,摆好架势,道:“大家都退后,少恭,你看我的!”他将佛珠在手掌中一旋,口中念:“唵班札巴聂吽!”只闻一声脆响,木栏洞开。那少年见法术起了作用,喜不自胜,斜睨着百里屠苏得意道:“你看,我厉害吧?我爹说,我天生就有‘斗战胜佛’之像!”

百里屠苏不懂他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只是觉得这小子实在讨打,从长相、到语气、到言辞、到动作,都怎么看怎么欠揍,一旁跟随进洞的阿翔与主人心意相通,朝着方兰生“呜呜”鸣了两声。方兰生起先没注意到阿翔,倒被它吓了一大跳,向旁边跳了一大下,指着阿翔道:“这、这只肥鸟是从哪里来的?”

百里屠苏忍着气道:“阿翔是海东青。”

方兰生细细打量阿翔,笑道:“不要骗人了!海东青我虽然没亲眼见过,却听书院里的先生说过,它被称为‘万鹰之王’,是最最勇猛剽悍的鹰,从来都只有外族进献给朝廷,民间是没有的。你这只分明是一只肥母鸡嘛,哪里像鹰?”

百里屠苏本就忍耐他半天,见他不仅不识好歹,还出言贬斥爱鹰,当即怒道:“再要胡言,休怪……休怪我不客气。”

方兰生见终于惹得他动怒,更为得意:“哈哈,我偏要说!居然有人会养只肥鸡带在身边,哈哈哈,难道是食物不够时用来炖汤?”

百里屠苏心知他是故意惹自己生气,以报先前自己出言顶撞之仇,这种种少年斗气心性,在他并不陌生,却也多年来没和什么人这样相斗过了。眼下他自矜身份,不肯胡闹,却又不爽被这臭小子爬在头上,正琢磨着怎么能压压这小子的嚣张气焰,只见方兰生忽然抱住脑袋,冲阿翔大叫道:“你这只死肥鸡!你用什么东西暗算我?!死死死死死肥鸡!”

百里屠苏心知阿翔替自己出气,扔了什么打他,看方兰生呲牙咧嘴的怪样,心气顿平,又隐隐觉得这样幸灾乐祸,却非正人君子之所应为。

两人正争得不可开交,欧阳少恭从旁走来,手里托着一张棉纸,纸上是一小堆淡绿色药丸,递到方兰生面前,道:“小兰,快将这软筋散的解药服下,然后把解药分发给其他人,一人一丸。寂桐久待此地,四肢湿冷,我要先拿其他药给她。”

方兰生接过药,道:“好。”百忙中不忘恨恨瞪一眼阿翔,“死肥鸡,一会再找你算账!”

众人见有解药,连忙一一服下,一片忙乱,没人顾得上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先前受了些内伤,他也不管别人,坐在一旁破碎的木栏上,运气疗伤,半晌方觉舒服一些。只见欧阳少恭向他走来,手里托着一枚殷红如血的丸药,道:“观少侠气色,似乎有内伤在身。在下身边恰好带有此类伤药,若不嫌弃,尽可服下。”

百里屠苏心知伤并不重,见那药丸通体光滑,隐有异香,知道必有神异之处,不欲浪费珍药,于是谢绝道:“不必,轻伤而已。”

欧阳少恭却甚是殷勤,道:“伤虽轻微,却致少侠气血不畅。之后很快又将奔波劳顿,若不及时服药,恐会加重。况且那妖贼擅炼丹药,难免兵刃上喂有毒物,防不胜防啊……”他顿了一顿,又道:“医者之心,还望少侠以身体为重。”

百里屠苏见欧阳少恭甚是诚恳,不欲拂其好意,便接过药丸吞服,药丸入肚,只觉齿颊生香,胸腹升起一团暖意,隐痛顿时缓解,他长呼一口气,感激道:“多谢。”

方兰生也跟过来看热闹,看百里屠苏受伤服药,他面有关怀之色,却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嗤——”,确保百里屠苏听到后,方施施然走开。

又忙乱了一阵,所有人都服好伤药,气力恢复,众人正准备下山,欧阳少恭突然向百里屠苏道:“在下尚有一个不情之请。一日前那些半妖曾经从此地带走两人,说是作为炼丹之用,百里少侠是否可将它们一并救出?”

一闻此言,众人皆哗然,以先前那个名叫苏文的男人为最,只见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欧阳少恭道:“你这人莫不是脑子坏掉了吧?!那两个人恐怕早就死了,而且他们也不是琴川本地人!我们快点下山,别白费力气了!假正经!”

欧阳少恭丝毫不以为忤,心平气和道:“在下也知多半是徒劳无功,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仍想一试。敢问苏兄,倘若被捉去的不巧是你,你是希望在下就此下山,还是希望在下先去救人呢?”

苏文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只是乱叫:“我不要去,我要下山,赶紧下山吧!”方兰生白了苏文一眼,道:“少恭,不用其他人,我陪你去找!让他们先把桐姨送回镇上好了。”

百里屠苏听得有人尚落在山贼手里,心想不管死活,也该前去一探,况且倘若找到这班妖贼炼丹之处,或许可搞清那白玉片来历。他低头回想一路以来所见,喃喃道:“山寨之中有数个锅炉曝于屋外,不像是用来炼药之用。”

欧阳少恭点头道:“很是,炼丹当在密闭但通风之处,在下猜测另有一处隐秘之地用以置放他们的炼丹炉,或许是以寻常方法难以入内。”

百里屠苏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听得身边肥鹰一声清叱,他转头问道:“阿翔,你之前在山上探查时,发现了异常之处?”

肥鹰“啾啾”两声,展翅作欲飞之状。

百里屠苏点点头:“那好,你带路过去。”

见他如此说,众人不敢不依,那苏文虽然满心只想逃下山,但又不敢独个夜里穿过山林,只得忍气吞声跟在后面,肚子里早把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翻来覆去骂了个百八十遍,却全不想想,是谁把他救出生天,又是谁给他服下解药的。

那名叫寂桐的老妪走在最后,只听她突然轻声道:“少爷,请留步。”

欧阳少恭转身:“怎么?你不舒服?”

寂桐摇摇头,回身望向牢房深处,道:“那边似乎有声音。”

欧阳少恭向牢房内扫视片刻,便又走进去,回来时,手里提着一只遍体金黄色长毛的小狐狸,笑着举起给众人看:“这小家伙,应当也是被捉来炼药用的,先前未曾听见它叫唤,恐怕是吃了某种昏睡之药,如今醒来却又遭软筋散的药力所困。”

寂桐从欧阳少恭手里接过小狐狸,抱在怀中爱怜地摸了摸,只见那狐狸一双晶光闪烁的大眼睛,眼角上挑,甚是妩媚,身体四肢都软瘫在寂桐怀中,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众人,一动不动。

寂桐望着欧阳少恭,道:“看它的模样,倒像是动弹不得,我们也曾服下软筋散,似乎不至如此?”

欧阳少恭道:“那些山贼不明医理,将给人服用之药直接灌于畜生,不知两者有别,分量自然也须相异。不过他们并非悬壶济世,做的都是杀人越货勾当,确实也不需要这细致心思。”

一旁等的苏文早已不耐烦,叫骂起来:“有完没完啊?还救人不救了?不救赶紧下山!”

寂桐如若不闻,一面抚着狐狸,一面向欧阳少恭道:“少爷,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有办法,便帮帮它吧。”

欧阳少恭思忖片刻,道:“也罢,千古之下,又有多少缘分共历一场牢狱之灾。”他自怀中拿出解药,用指甲切了一小半,递进狐狸口中,那狐狸甚通人性,知道药是用来救命的,虽然下颌麻木,但舌头喉头尚能吞咽,立刻将药吞进肚中,眼中莹莹含泪,大有感激神色。欧阳少恭道:“不必感谢在下,今日你得以保全性命,全赖百里少侠。寂桐,放它在这里吧,不出半个时辰,它就会有力气了。”

寂桐听命,将小狐狸轻轻放在一堆稻草上,又爱怜地摸了摸,一行人方才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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