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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内,百里屠苏斜倚榻上,又运气在全身五经八脉走了一个周天,只觉脉络内煞气较之发作前确已减弱,已非下山以来那般猛恶,他暗暗纳罕,心道:“风姑娘修为并不高深,何以能缓解煞气发作之势?天墉城一众长老均无计可施,唯有依赖昆仑山清气……莫非她的心法有甚特别之处……且她看到焚寂时,似乎对此剑来历也有所知情……”他模模糊糊觉得,风晴雪的来历恐怕可能与他身上煞气深有关联,倒暗暗盼望能与她同行,以察内情,求取化解煞气之法。但屠苏又转念一想,自己乃不祥之人,实不欲再与他人有所瓜葛,以致贻害无辜,深叹一口气,喃喃道:“罢了,多想无益,但求速速解决玉横之事……倘若真有一日为煞气所蚀,堕入邪魔道,被师父诛于剑下,亦无怨言。”

突然自舱外传来些微琴音,在这万籁俱寂的夜半,听得格外真切,那音韵竟隐隐有熟悉之感,屠苏一时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他心头一动,走出船舱,只见船头有一人正背对他静坐抚琴,长袍广袖,丰神如隽,便是欧阳少恭了。

一曲终了,余韵未消,欧阳少恭并不转头,淡淡道:“既已来了,何不坐下?”

百里屠苏依言走到船头,在一旁蒲团上坐下,欧阳少恭转身望他,神色甚是关怀:“可是身中气息不调,难以入眠?是否要在下替少侠再切脉望诊?”

百里屠苏摇头道:“此非病痛,天下无药可医。”

欧阳少恭叹道:“少侠年纪尚轻,一身修为已是了得。在下虽不通剑术,也知少侠必是师承高人,天资绝顶。既是如此,又怎会染上这一身煞气?若不根除,假以时日只怕……”他掩口不言,面上现出些微难色。

百里屠苏坦然道:“先生不必讳言,屠苏自知冷暖。剑术之誉难以担当,比之师父,何止云泥之别,师尊方是天下御剑第一人。”

欧阳少恭点头道:“好一个‘天下御剑第一人’,敢问少侠师承何人?”

百里屠苏心头一痛,低头道:“师门劣徒,无颜相告。”

欧阳少恭缓声道:“百里少侠过谦,未知少侠所负之剑可是师门所传?看来十分特异,却似乎不见用之。”他眼中精光突然大盛,神色间忽现邪异。

百里屠苏却正低头,未见欧阳少恭异色,只淡淡道:“此剑邪煞,不可用。”

欧阳少恭神色遽然回复如常,淡淡道:“……在下糊涂,今日灯会,本不该作邪曲之谈,不若专心赏灯,夜风甚好。”

两人忽听不远处有女子声音叫道:“喂!喂!下来一起放灯啦!很好玩耶!”展眼望去,却是风晴雪正跪在岸上,独自一人放莲花灯,此刻,琴川人放了一晚的莲花灯正自上游缓缓飘下,千百盏花灯,在漆黑的河面上逐波漂流,便如天上银河落入凡间一般。点点烛光中,只见风晴雪一脸大大的笑容,向二人挥手招呼后,便又投入地低头叠灯点烛,瞧她专心致志、无暇分神的样子,便如此刻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放花灯更重要的事情一样。

欧阳少恭凝望着风晴雪,笑道:“风姑娘倒是颇得乐趣,世间少见如此大方洒脱女子,当得上‘佳人’二字。”他转而一声轻叹,“可惜,古今凡圣,如幻如梦,纵是风华绝世,也抵不过日影飞去,这世间又有何物恒久不已?”

百里屠苏听他此言,不由心头微动,似点中了他什么积蓄已久的心结。欧阳少恭睨他一眼,歉道:“在下便是这点煞风景,每见繁盛,必感凋零,百里少侠勿怪。”

百里屠苏忽道:“先生似对生死魂魄之事颇有所知?”

欧阳少恭沉吟道:“这……在下读过青玉坛中典籍,自然略晓一二,但也仅限门派陈年旧事,毕竟身为弟子,难以忘却青玉坛因何没落。而魂魄之事终究飘渺,人生在世,却也见不得阴间地府,翻云寨中所说轮回往生之妄言,少侠万勿放于心上。”

“那先生何以炼制起死回生之药,所为治病救人?”

欧阳少恭浅笑道:“都道人死灯灭,便如这灯会盛景,终有尽时。人生岂非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终熄灭,船终泊岸,时岁生死,凡人本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少恭不自量力,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又将是何种光景?”

百里屠苏沉吟许久,低声道:“……先生高志。无怪乎琴曲中隐有沧海龙吟之象。”

欧阳少恭喜道:“少侠亦懂音律?”

百里屠苏点头:“师尊曾言,琴乃圣人之制,治身怡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

欧阳少恭闻言,顿时兴致勃发,朗声道:“古来有‘琴心剑魄’一说,琴与剑冥冥之中似有天定之缘,少侠师尊剑术超凡,兼识得琴意,风采实在令人神往,惟愿来日能够有幸一晤。”

百里屠苏不答,怅望流水滔滔。欧阳少恭微微一笑,双手抚上古琴,这次弹的却是一曲“相见欢”。百里屠苏虽不知此曲,却也能听出曲中满满的欢喜欣悦之意,难以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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