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我住在远离城区的老街,那边尽管不怎么繁华,但风景不错,西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鸟经常会落在窗台上。
买下那套80平米的二手房,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装修的钱都是借的,至今还欠我大哥一万多。
住了几年,吴晶晶嫌那边离工作单位远,我们就在电视台附近跟人换了一套60平米的小房。
换了新的房子,吴晶晶不乐意了,嫌房子小,光线暗,又不隔音,夫妻“健身生活”大打折扣。
我听从她的建议,找了几个民工来家搞“建设”。因为她的要求太苛刻,民工们受不了,拿到一半的钱以后,卷了装修材料跑了。吴晶晶去派出所报案,等到年底也没有消息。那天,她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对着墙脚发狠:“强盗,小偷,贼,别让我抓着,抓着你,姑奶奶杀了你。”我知道这事儿没法劝她,就说,你杀得了人家吗?你一个女人,人家是男的。吴晶晶咬紧牙关,狠狠地抓着我的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阴森森的:“我可以杀他的老婆孩子!”样子就像梅超风在演练九阴白骨爪。我的手疼,心也毛糙,出了一身冷汗,第一次感觉到了女人的可怕……也许我后来的“不男人”,此事也是诱因?
可以确定的是,从那天开始,我的心里就有了阴影……吴晶晶太强势,跟我的性格相差太大,太悬殊了。
我究竟爱没爱过吴晶晶呢?我承认我爱过她,还爱得死去活来。曾经有几年,我经常在心里发誓,如果突遭横祸,我愿意为她去死。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不再爱她,甚至越来越讨厌她了呢?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她现在在我的眼里就是一只面目可憎的鬼,我不希望这只鬼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对,吴晶晶,你滚远一点,现在我有舒梅了。想起当年跟吴晶晶的热恋,我总结了一下经验:不能再跟舒梅过于“猴急”,陷得太深,万一遇人不淑,万劫不复。
我安排朱三整理一下梁明和他太太的案子,准备交差结账。朱三说胡铁锚不让“结案”,因为梁明的太太突然失踪了,这里面有更大的秘密,早结案属于不负责任。梁明的太太名叫袁妤,她昨天突然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我知道。但我们已经完成了梁明的委托——袁妤对待婚姻很忠诚,材料我已经安排朱三整理好了,昨天我就提交给了胡铁锚。当时胡铁锚没有说什么,怎么忽然就跟朱三说不能“结案”呢?我感觉胡铁锚在扯犊子。以为你是警察啊?完事儿拿钱,你干的不就是这一行嘛,装什么司法机关。转念一想,我又释然,是啊,人不见了,咋说也得把人找着才算完事儿,就听主任的吧。
跟朱三定好明天开始查找袁妤的下落,我拨通了刘朝九的手机,问他在哪儿,他说在我家喝酒。听声音,这家伙又喝大了。
我说声“在家等我”,刚要挂电话,一个女人似的尖嗓子就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二哥呀,猜猜我是谁?”
不用猜,我也知道这个人是甄七,社会上的朋友没有用“二哥”称呼我的。
回家路上,一撮黄绿色的鸟屎“啪”地砸在前面路边的一只垃圾箱上,像一簇绽放的野花。这撮鸟屎让我想到了以往那些纷乱的生活,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快要走到我住的小区时,我的手机接了一条微信,是舒梅发来的,说她看见我家太“脏乱差”了,要过去帮我收拾收拾屋子。
我犹豫了一下,回信说,晚上我妈要来看我,咱俩八字还没有一撇,这时候跟老人家见面不合适。
这个谎撒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心慌,自从我跟吴晶晶离了婚,我妈就慌了神。我结婚十年了,吴晶晶一直怀不上孩子,她想要个新的儿媳妇、想要个孙子都快要想成神经病了……这条微信刚发出去,舒梅就来了电话,当头一声娇喝:“那你还说你想我?”我敷衍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舒梅娇哼一声“贫嘴”,无声地挂断了手机。
我有些不爽,嗬,这脾气跟吴晶晶也差不到哪儿去,一时感觉前景渺茫。
刚揣起手机,铃声又起,接起来,说话的还是舒梅:“老公,我想你。”这话激得我全身一哆嗦,心中接着泛起一丝甜蜜。她竟然喊我老公,看来这也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想对她说句什么,嗓子发痒,咕咚咽了一口干唾沫,把自己吓了一跳。其实这样也挺浪漫的。浪漫是一种感觉,具体是什么,很模糊。是雨中漫步?是雪夜拥吻?不全是,如果两个人彼此倾心,什么事情都可以浪漫,听一句“老公”和“老婆”也是浪漫的。否则,即使两个人到月亮上去倚着桂树亲嘴也感觉不到浪漫。对,爱情必须浪漫!我在心里想好一句浪漫到足以把她的牙酸倒的话,刚要开口,那边已经挂了电话,搞得我连同胸口都痒得厉害。
舒梅的模样跟吴晶晶有些相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的脑子错乱,怀疑前任丈母娘给我藏了一个小姨子。
吴晶晶就像一朵花儿,从盛开到萎败,我一天天见证。十年婚姻下来,我迷糊了,甚至都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从我怀疑吴晶晶有外遇的那天起,我就想,就这样吧,天下没有完美的人。她乐意出轨就出轨,随她去好了,连半夜里树上蹲着的猫头鹰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也照常活得轻快?可是当我确信自己真的被“绿化”了的时候,还是感到不忿:吴晶晶,你真好意思的啊,就算是一个窝里的两条狗,必要的时候也得互相摇摇尾巴,这日子才能过得熨帖,你不但不摇尾巴,还引来一只野狗抢食,哪有这个道理?我曾试图找出那只“野狗”,暴打一顿,然后将他跟吴晶晶捆在一起,押赴长街,把自己这一肚子的委屈发泄出来后,愤然离去,让过往行人的唾沫星子将他们淹死。后来一想,把一顶明晃晃的绿帽子亮在众人面前,确实有损尊严,何况此事又跟当前“全民维稳”的大环境相悖,索性忍气吞声做了武大郎。对此,我有自己的一套歪理:野狗亲热的时候,即便是棍棒加身,也要完成“工作”;男人在跟女人亲热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一点点不和谐的声音就可以让两个人性趣全无。因为动物只满足本能,而人类充满理性,我就很有理性。
现在想来,其实当初我并没有那样理性,那样大度,那样超然,毕竟武大郎也不是铁打的。
自从吴晶晶承认了自己有外遇,我们反而更加“恩爱”,家里没有任何不雅的声音,一切显得井井有条。
那天晚上我在厨房炒菜,听见吴晶晶在外面压着嗓子打电话,我不“理性”了,把抽油烟机的声音开大,耳朵贴在门上。
吴晶晶似乎觉察到了,比地下工作者还会装,高声指责对方素质差,老公在外面喝酒那是因为她在家里表现得不够温柔。
说着,吴晶晶轻轻拉开了厨房的门,一脸纯净地看我。
我冲她笑了笑,她也笑,在我看来,这笑容丑陋无比。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无所谓,人家有心出轨,你就是把她拴在裤腰上也白搭,戳穿了反而会加快离婚的步伐,暂时我还不想离婚。但我还是不想糊涂着过下去,开始留心她的行踪,偷看她手机里的微信记录和短信留言。鬼鬼祟祟,狗一样地嗅她换下来的衣服,希望能够嗅出一点儿男人的味道,心情极度复杂。我在恨自己太懦弱的同时又盼望着她的后面真的有个男人,那样我就可以横下心来与她离婚了。那几天,我怀疑自己接近了痴呆的状态。
现在想来,当年发誓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是一句屁话,人还没老,我们就形同陌路了。
一路下来的感觉很有趣,从忧虑到愤怒再到释然又到窃喜,甚至在拿到那本暗红色的离婚证时,我看见的竟然是绿色。
结婚证红,离婚证绿,红灯停,绿灯行,很好,跑马拉松之前还得换一身行头呢。
我李大柱即将扬鞭催马,隆重上路,直奔崭新的生活。我在心里嘿嘿,不砸烂旧世界,怎能建立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