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我搬回我家的祖屋已经一个多月了。

回家的那一天,天上下着很大的雨。

我妈对我说,下过这场雨就该冷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上热饭就该得病了。

我说,我就是想来家吃热乎饭呢。

可是没吃几天我妈做的热乎饭,我妈就走了,因为我哥哥在外面买了新房子。

我哥说,咱妈习惯跟我们在一起了,你工作又忙,照顾不来,这边的房子你先住着,以后拆迁,咱们兄弟再分。

我说,房子是咱妈的,咱妈只要活着就不能分,我属于暂住。

我哥哥拉着老太太往大院外面走。我妈一路走一路抹眼泪,好像是在絮叨我傻,身边没有个女人,早晚会疯掉。

我不敢看她的背影,蹲在门口一个劲地咳嗽,冷汗都出来了。

我打算好了,等我跟舒梅把关系定下来就接我妈过来住,我活了半辈子,没尽一天孝心,净惹我妈操心了。

我妈离开祖屋那天晚上也下着很大的雨,整个院子一片汪洋。

我在屋里收拾那些我妈舍不得丢弃的老物件,心一阵阵地空虚。这些老物件有的我很熟悉,比如那个陶瓷小兔子。它从我记事起就有了,小时候我睡觉时总是要瞅它两眼才能睡着。我感觉这只掉了尾巴的陶瓷小兔子承载着一段悠长而又模糊的历史,我不敢去回忆,怕自己落泪。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狂风嘶吼着,像一群野兽在赛跑。

窗户上忽然贴了一张看不清眉目的人脸……难道“她”冒着大雨看我来了?可她为什么不进门呢?

暴雨中,那张脸在啪啪地撞击着窗玻璃。

我屏住呼吸,抓起一把水果刀,大着胆子凑近窗户——原来是被风吹落的一张梧桐树叶贴在上面。

我到底怎么了?尽管我听过很多鬼故事,也看过不少关于鬼的恐怖电影,但我从来不信,我断定这是被感情折磨的结果,过几天会好的,世上没有鬼。

停电了,屋里一团漆黑。

我找出半截蜡烛,点上,看着烛光在风雨声中跳跃,恍惚看见我和舒梅在烛火上面跳舞。

时间这个东西很有意思,有些事情一旦发生,想要忘记它几乎需要一生的时间。比如我第一次带舒梅来我这边看海这事儿,它已经长在我的脑子里了。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在大院门口见到了舒梅。她站在阳光里,表情异样地看着我。

她的表情让我想入非非,我甚至怀疑以前经常半夜钻进我的被窝里的那个“她”就是舒梅,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她说话了。

“大柱,咱俩一起走走吧,”舒梅抬头看了看天,“你看,多么好的天气呀。”

“那就走走……”我说,“西海边有很多海鸥,这样的天气里,那些海鸥都在礁石上站着,我喜欢看它们。”

舒梅点点头说:“那就去西海边。”

我想要伸手拉舒梅的手,可是她躲开了,眯着眼睛看我。

我耸耸肩膀,看着她,倒退着往通往西海边的路上走:“海边冷,早知道这样,我给你带一件衣服。”

舒梅低着头往前走:“我不怕冷,我喜欢冷的感觉,让人清醒。”

我正过身子,与舒梅并排着走:“你还有不清醒的时候?”

舒梅不吭声,一脚一脚地踢路上的那些落叶,满腹心事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呢?”

“我经常不清醒……”舒梅答非所问,“比如,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在这里等的是谁。”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胸口一堵,感觉她有些矫情。

舒梅瞥我一眼,踢踏着落叶,继续走。

我的心情有些不爽,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感觉熟悉,是非常熟悉的那种熟悉。

一阵浓郁的海腥气扑面而来,大海就在眼前,一群一群的海鸟在海浪溅起来的碎雪上翻飞、飘摇。

我指着那些海鸟,对舒梅说:“你不是说,这样的天气里,海鸟会站在礁石上吗?错了,它们在飞,停下来就冻死了。”

舒梅看了看那些忽上忽下飘飞着的海鸟,浅浅地笑了一声:“海鸥不会冻死,它们的羽毛很厚……”说着,抬手一指西边的一块巨大的礁石,“你看,那边是不是站着很多海鸥?”我顺着舒梅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大片的海鸥站在那块巨大的礁石上,海风吹过,零星有几只海鸥蹦跳着换地方,并不起飞。

“咱们也过去站一会儿吧,”我说,“那些海鸥像和平鸽,咱们跟它们在一起,心情会很不错。”

“我也是这么想的。”舒梅向我伸出手,我刚要拉住,她突然把手缩了回去,脸跟着红了,“走吧,你先走,我跟着你。”

“当心脚下啊……”我边提醒她边跳上一块礁石,手脚并用地攀爬前面那块巨大的礁石。

爬到礁石最上方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海鸥都不见了,头顶响起扑啦啦的翅膀拍打声。

舒梅学我的样子,也在手脚并用地往我这边爬。

我想下去拉她上来,估计她不会让我拉她的手,索性坐下,默默地瞅她。

在一片海鸟的叫声中,舒梅终于上来了:“海鸥们都走了,咱们把它们吓着了。”

我招手示意舒梅坐到我的身边,舒梅摇头:“太凉了……”张开双臂,大声喊,“多么美的天空啊,多么美的海啊,那么多的海鸥!”

我忽然想起,吴晶晶第一次看见海的时候也这样,恍惚感觉这似乎是一个轮回。

舒梅挥舞双臂,貌似惊恐地驱赶那些在她头顶盘桓的海鸟,嘴里念念有词:“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我忽然就觉得她是那样的柔弱,心头一抽,跨过去,伸手抓住了她的一条胳膊。

舒梅侧过脸,定定地瞅了我一会儿,突然遭了开水烫似的甩开我的手,轻捂嘴巴,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脸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

我不甘心,再来摸她的手,她把两只手别到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我害怕她失足掉到海里,张开双臂,冲她点头:“回来,这样很危险。”

舒梅突然转身,身子一晃,不见了。

我大惊失色,跳到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到处找寻。

舒梅站在离我脚下三米远的地方,吃吃地冲我笑:“你下来,有本事你下来呀!”

我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目测一下舒梅离我的距离——太高了,我站的地方几乎可以算是个悬崖,悬崖下面的平台旁边就是汹涌的海浪。

我没有胆量跳下去,我怕自己没等靠到舒梅的身边就被海浪吞没……

“你下来,你下来!”舒梅似乎是在笑话我,一蹦一蹦地往上挥手,“你下来呀,下来我就让你拉我的手,还让你抱我,你下来!”

我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我这是咋了?难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的胆量连一个小娘们儿都不如?

迟疑着,我终于还是没敢往下跳,狼狈地退到我刚上来的那块礁石的夹缝旁,用屁股蹭着冰凉的礁石,一点一点挪了下去。

他妈的,敢情人家舒梅的胆量比我大了不少呢……

我想,如果她继续保持这样的胆量,我是可以当个小鸟依着她的。

躲在礁石下面的一个夹缝中,我偷眼打量舒梅,她可真漂亮啊。海风将她的衣服贴紧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让我心悸的曲线。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梦中的那个“她”……我咽一口唾沫,一声“咕咚”吓了自己一跳。

那个“她”长什么样呢?她为什么不让我看她?难道那是一张骷髅脸?

一阵恐怖的感觉袭上心头,我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头发全都竖了起来……“她”为什么忽然就不来了?“她”到底是不是一只鬼呢?

我的两条腿好像不听使唤了,不知不觉地绕到了礁石后面。

舒梅不知道我会在哪儿出现,转着脑袋来回看,海鸟的叫声包围着她。

我突然从礁石缝中钻出来,从后面抱住了她……我说不出话来,紧紧地抱着她,咕咚咕咚的心跳声撞击着我的耳膜。

舒梅遭遇“突袭”,似乎是吓傻了,整个身体受惊的兔子一样在我的怀里颤栗。

她的头发被海风吹乱了,有一缕贴在我的脸上,小蛇一样甩动,我又一次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这股香味怎么这样熟悉?是不是我们前世曾在一起过呢?我不想松开她,我想就这样抱着她,一辈子。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