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曾替江雨听求了份拳谱,不同于那些动辄碎裂青石的拳法,此拳法更注重的是调养气血,滋养周身。
拳谱共六式,不难上手,但是极为注重桩功,分别是:定桩、走桩、站桩。
定桩,便是将六式拆解成单个的拳架,逐个练习。摆好拳架站定后,身子不可倾斜晃动,必须将拳架稳固。三十息后变化拳架,如此重复,每一式气血聚集不在一地,可以更好的蕴养身体各处,待一套拳法打完,身体随着拳架的变换,停顿,将会形成肌肉记忆,气血运行也会更加流畅,下一次永远会比上一次更加的得心应手。
定桩熟能生巧后,便转入走桩,反复演练招式,百遍,千遍,万遍,十万遍。就算刚开始练习时只得其形,但是奈何次数多,用这种最笨的法子去感受拳意,领悟拳意,真正的“吃透”这本拳谱。
站桩则是更加的枯燥无味,摆好拳架后,便要身心沉浸其中,任你外界如何喧嚣,我自岿然不动,直至力竭,拳架可散,拳意不可。起初一两个时辰江雨听便觉得腰腿酸痛,随着一次次的咬牙坚持,江雨听越来越能感受的到父亲所说“气”的存在。体内血气随着气的牵引充沛自身,一遍一遍的洗刷自身。如同大旱,庄稼汉筑堤截留水源一般,再顺着事先挖好的水渠,开闸放水,随着沟渠牵引浇灌自家田地。只要做到了气血循经,站桩反而是一种享受。
十多年的打拳练习,江雨听已然将拳谱练到了极致,动作古朴,一拳一势拳意充沛,没有半点的花架子。
起初江楼每隔一段时日,都回来帮着江雨听指错补足,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楼发现自己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瑕疵,只能语重心长的丢下一句:“持之以恒。”
往后这几年,江雨听也未曾懈怠过。与其说是练拳,不如说是打磨自身的心境。十多年重复一件事情恐怕很多人都会有点崩溃,更何况一个少年,江雨听却拗的住性子,在这枯燥无味的打拳中做到平心定气,心如止水。
收起拳架,一身拳意内敛,这种境界,怕是外面一些所谓的武学宗师也做不到。
站在鸟喙崖上,江雨听俯瞰整个怀远,小的时候总觉得很大,长大了以后就又觉得有点小了,几条巷子眨眼之间就走过,那些卖着稚童玩具的店铺再也不能让自己驻足停留了。
江雨听棱角分明的脸庞多了些惆怅。
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江雨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小跑回家。
增谷巷屋顶冒出缕缕炊烟,鸡鸣狗吠之声四下响起。
江楼依旧是一身洗的泛白的长衫,柜台上摆放着一摞摞的黄纸,用来放置每副中药。
江雨听拿起一个紫砂瓦罐,跑向后院煎煮中药。党参、当归、甘草、茯苓、白术等中药,都是些品质极好的药材。中药用火讲究先武后文,煎煮的器皿也是很关键,要耐的住高温炙烤,若是选用一些廉价的黄泥炉,就极易碎裂,而紫砂则是越烧越牢固。同时也要注意药材是否和器皿冲突,从而导致药性的改变或者流失,非但不能补血,反而伤身。
武火先将瓦罐预热,根据药材的特性依次投放,沸后煎煮不要超过一刻钟,因为是滋补药,需要文火慢煎,将精华萃取后中合。一两个时辰后可以根据药香,色泽,来判断是否达标。
趁着时间充裕,江雨听想去书肆逛逛。
小镇唯一的一家书肆在官道,是县衙老爷和钱潘两家出钱搭建,可供小镇的百姓免费翻阅,若是和书肆掌柜交情不错,还可以借回家中翻阅,只需按时归还即可。只可惜小镇百姓去的人寥寥无几,大户人家的府中藏书丰富精美自然是瞧不上,穷苦人家每天都要为这一日三餐发愁,整天光景不是耗费在矿山上,就是陷在了田地里,哪里有闲工夫读书,更何况大多都目不识丁。
街上已有不少小贩,将自己兜卖的物品放在道路两旁,每当看见有人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摊位上,都会极力推荐。
两名带刀捕快则是在点卯巡逻,也没有高人一等的架势,悠哉悠哉。小镇少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命案,就连一些小偷小摸也少,偶尔会有在酒铺喝多了的汉子,撒泼打滚或是聚众斗殴,一般抓到衙门关个两天就老实了。
再者,小镇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地方,双方都知根知底,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必要将关系闹僵,只要不给自己添麻烦,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官道比起景贤巷还要宽敞些,毕竟隶属朝廷,这点排场还是有的。学塾也是位于官道上,路过之时还能听见郎朗读书声,一日之计在于晨,学塾夫子们总是会拿这句圣贤教诲警示学子,若是被发现有迟到的稚童,手掌怕是要挨上几下戒尺。徐青竹对此最为轻车熟路,往往还未等到先生们发声,便乖乖伸出手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总能气的先生们吹胡子瞪眼。
书肆掌柜起初也是教书先生,后来年纪大了,在加上没有个功名伴身,便被分到了书肆。老人对这些都看的开,唯一的遗憾就是年少之时没有去被誉为天下第一学府的岳麓书院,如今垂垂老矣,已是有心无力。
没有打扰老人,江雨听跨过门槛,却是看见了一个意外之人。
潘家长子潘凤阳。
不同学塾庶出的潘平,潘凤阳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下任家主。
少年早智,极为出彩。潘府花重金在长平县聘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秀才,希望可以细细雕琢这块璞玉。仅仅三日相处下来,学识颇高的老秀才却是急匆匆的收拾行囊离去,临行前撂下一句话:“长平县无人可为其师,若是家主愿意,可送公子去岳麓书院治学,必将一飞冲天。”
周凤阳手中拿着一本老旧的《孟子》,见少年进屋,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又低头认真翻阅。
江雨听总觉得此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能是和家族子弟跋扈张扬的个性截然不同,江雨听每次见到此人都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鹤立鸡群,异常显眼。
找了份最新的邸报,寻了个角落。
邸报最中心处,赫然几个大字:天下十人。
这并不是朝廷官方邸报,而是由一个名为山水派的宗门编纂的江湖邸报,并不局限于一国之地,其中记载江湖佚事,或是各个门派宗门的隐秘。秉承着中立务实的原则,一经刊印,备受追捧。
根据这次的排名更迭,依次分别是:谪仙李陵君、蜀国剑神苏素、拖刀林佰、拳师霍永城、天字号沈仕、鬼手陈羡、匹夫王炳阵、玄铁杨聂、海棠叶念芹、老剑神殷素。
谪仙李陵君由年初的第三一跃成为第一,力压剑神苏素,怕是要引起不小的争论。五年前苏素与当时的蜀国剑神殷宗争锋,硬生生将一片山崖削去一半,折毁佩剑鸣雷。从此新老更替,苏素站在剑道顶峰,先后又击败琴郎薛知意,玄铁杨聂,拳师霍永城,屹立不倒,位列天下第一五年之久。老剑神殷素就像是坠了一口心气,排名也是一路下滑,直至垫底,如今更是让一个女人踩在头上,怕是下一次就要跌出榜单,最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世人的眼中。
江雨听心中唏嘘,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有一场旷世大战。这苏素,李陵君还未决出胜负,便冒然排名,硬生生的用一坨臭狗屎恶心苏素,怕是谁心里都不好受吧。
江雨听心中浮想联翩,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山野志异固然精彩,但也不能荒废了读书治学。”
潘凤阳站在江雨听的身后,声音儒雅。
“潘平的事情是我们有错在先,府上已经责罚过了潘平,这里我就先替我堂弟致歉。”
江雨听一愣,哪能想到潘凤阳能放下身段向自己致歉。
“没事没事,言重了。”
江雨听摆了摆手,潘平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门牙崩碎了一颗。自己虽然占理,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浅显的道理江雨听还是懂的,既然对方诚心实意的道歉,也乐意给个好脸色。
“那为何不去学塾?我去学塾代课时马先生曾提起过你,对你的评价不俗。”
江雨听心中莞然,不曾想自己在马夫子心中还有点地位。
“过些日子随先生们远游”江雨听随口搪塞道。
潘凤阳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个理由并不满意,旋即又释然。
只见潘凤阳从书架上选取了几本书,递给了江雨听,说道:“就当是我堂弟的赔礼吧,游学的路上若能吃透个五六分,应该就可以留在岳麓书院。”
“对了,这次纯属偶遇,不用多想。”
潘凤阳像是看穿了江雨听的心思,解释道。
潘凤阳青衫薄袖,缓步走出书肆,晨曦的阳光洒落在肩头,恍若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