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8日下午7点05分，火车离开了广州。3月9日上午8点30分，到达祁东火车站。
80年离开祁东，当时9岁，十年后回来这个我应该熟悉，却很陌生的地方，想感慨，说不出来，只有些许唏嘘。儿时的记忆找不见。走出火车站，没有繁嚣，反而让我觉得凄凉。不知道是否广州火车站的热闹印象还在我脑中，影响了祁东火车站的形象。一个一线城市的火车站，和一个十八线的贫困县火车站，本就毫无可比性，我偏要将两者拿来对比。或许是我的心情在作怪吧。
从祁东县城坐大巴，摇晃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也被满车的家禽粪便、大爷的劣质烟叶、大叔的刺鼻辣眼的脚气、大娘的狐臭和大姐哺乳时坦荡荡的乳房，攻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提着行李，挤下了车。我来到了过水坪镇。
祁东三中，大门就在车站对面。一路上的灰尘，已经让我回到了现实，我已经不在广州。再看着面前破旧的县三中，我完全接受了——我是来读书，复读的。我必须明白这点，我不是来旅游，而是来读书，我的目的是要回广州参加高考。也就只有不到四个月时间，我应该能坚持下去。
大哥已经帮我安排好了，这是他调入广州前任教的学校，他已经和校长、旧同事、好朋友以及前女友，都打了招呼。我被安排和理复班的同学一间宿舍，一个宿舍十个人，满满当当的。听同学说，住校的学生都是从家里背米回学校交去饭堂，我只有出门前父亲给我的全国粮票。不过这些问题我不太担忧，我相信我哥会替我安排妥当。但是生活费和伙食费，我有些担心，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会连回广州的路费都被我用了。我这种卖了几个月鞋当娱乐的人，不懂钱来之不易。
正如我所料，王雨生老师第一天就告诉我，不必去大饭堂，去教工饭堂和老师一起吃就好了。学校饭堂分成两个，一个小饭堂，三角钱一餐，十人一桌，一盘蒸饭分成十格，一盘菜有荤有素，也分为十份。可以自带饭盒打包，也可在饭堂吃完再走。大饭堂是学生饭堂，一样十人一桌，饭菜分为十份，价钱是五角一餐。听说学校会将学生交来的新米留起给教工吃，另外去粮店买陈米给学生吃，而且学生菜里基本上都是咸菜，别说荤腥，油都不太舍得放。我在小饭堂见过一部分学生，据说有部分教工带着家属在学校住，他们是不会去饭堂吃饭，这部分教工就会以五角一餐的价格，将自己的就餐资格卖给相熟的学生。我就是顶替王雨生去小饭堂吃饭的。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像三中这种不算很好，也不会太差的中学，每年都会有一百多学生报名复读。这笔收入，学校是不用上缴，连带的所有收入都会成为学校老师的福利。教工每餐两角的福利，老师肯定也会将它变现。
本来湖南的教育资源就相对落后，偏偏人口又多，穷苦百姓想改变命运，读书上大学便是大家能想到，以为自己能做到的一条可能是最好的路。大学招生人数有限，大家挤破头，结果一样，该穷的人一样穷。学校老师还拼命在设法榨油，这样的教育，能成就几个人才？我不敢猜测。在三中四个月不到，我亲眼目睹的打架，可能有十几起吧。学习氛围，可想而知。
我报名插班太迟了，文复班宿舍已经没有位置，只能安排我和理复班的一个宿舍，幸好两个班课室紧挨着。我下课就能和理复班的同学一起回宿舍，因此我很快就有了新朋友。
睡在我旁边的是李东平，毛巾牙刷放哪儿，作息时间，饭堂吃饭的规矩，所有的杂七杂八，都要他教我。学校规定，早上6点起床，6点半上自习课，7点半吃早餐，8点上课。中午12点午餐，午休到2点。下午5点半放学，6点晚餐，8点上课，到10点放学。周日休息。每天上课时间都安排满满的，但这都只是安排。
我很快和李东平成了朋友，一下课就去他的课室找他说话聊天。第三天放学，我就和李东平一起去校门口对面的小卖部买烟抽。我们在小卖部买的湘莲烟是5分钱一支，抽完再回学校。学校是不许抽烟的，在校外就没人会管你。
几个月没摸过课本，一场所谓的摸底考，真的让我摸清楚了自己的底。没有一科高于50分，连一直自认为还不错的数学也只有46分。看坐我隔壁的李卜生的成绩，比我好太多了，基本都是80分以上。我只能厚着脸皮去向他请教，他也很乐意教我。我又多了一个朋友。
“我看你的成绩还挺好的，怎么这都没考上？”我看他这几天发下的试卷，考的都挺好的。
“你是没看到别人的成绩，坐你前面的朱文英，她每次的成绩比我还好。我们班成绩比我们高的人还有很多。”李卜生一点都没觉得他的成绩有多好，但我知道，如果我能有这样的成绩，不敢说上华南理工大学，暨大绝对没问题。
“在广州，你们的成绩绝对能上大学。可能湖南的分数线太高了。”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去年我的成绩都上了广州师专，是我自己放弃了。
“我们都知道，所以要面对现实。我们没门路去云南参加高考，我有同学去年去了云南参加高考，考上了全国重点。他平时的成绩如何，我们大家都心中有数。”李卜生叹了一口气。“我这样的成绩，今年肯定又是白读了。不像朱文英，她的成绩一直都不错的，去年没考上，可惜了。”
“朱文英的性格好像有点怪怪的，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朱文英长相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比同龄女孩子发育的早点。
“她一直和我在一个班，以前的性格不是这样子的。高考没考上，还被人甩了，再回来复读的时候就不怎么说话了。可能受伤有点重吧，像我这样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多好。”李卜生为自己的明智而得意。
我想起了小妖，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