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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以北,横岭以南,名为庚州。

而梅县,则是隶属于庚州辖内的一个小小县城。

小县不大,并没什么特别,甚至称得上普通。

无非是由几处市集与许许多多个村落组成,称之为大点儿的镇子也并无不妥。

可就是这么个寻常的小镇,却是李长卿浪荡江湖数载,不得不来的地方。

究其缘由,全都在于北郊外的那座渡厄古寺了,或者说,在于古寺里头匿藏的某个秘闻。

从食肆里出来,填饱了五脏庙之后,李长卿又在县里随意闲步。

等到临近黄昏,黑夜笼罩大地时,方才重新来到山脚,打算趁夜进访古寺。

不巧的是,酝酿了一整个白日的大雨,适时在此刻骤然落下。

雨夜进山,实在过于危险。

即便对李长卿来说并无多大困难,可一是尚未携带任何雨具,若是淋成落汤鸡,难免浑身难受。

二是料想这场雨应该下不长久,按照他的性子,既然已经到了此处,那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趁着雨势尚小,眼下还是先寻个避雨的处所为好。

李长卿左顾右盼。

依稀记得此前来时,在山脚附近见到过一座荒废的义庄,虽说是一片烂泥破瓦,可暂时遮雨容身想必问题不大。

俄顷。

雨势渐大,等他寻到义庄时,却是发现里面火光昏黄,恍惚映出了一个女子的轮廓。

李长卿凝目,仔细打量。

义庄里头的那道人影,可不正是白日里自己遇到的那个绿裙姑娘吗?

‘这夜半三更的,在这儿也能再次碰到她?’

李长卿肚里碎碎念,脚下步伐倒是未停,踩过泥泞来到了义庄外面,随后故意发出点声响。

“谁?”

里头的那道身影似乎僵了下,窸窸窣窣在翻找什么东西,隐隐有金属磕碰声传出。

走得近了,义庄内的景象清晰可见。

中央有个不大的、用砖石砌成的火塘,火光绰绰,照亮了周遭几口已经腐败霉烂的废旧棺木。

而素衣少女背朝其中一口棺木坐在火塘边,手里紧攥一柄既细又薄的短剑,正锁着眉峰凝望屋外。

李长卿就站在义庄侧边的檐下,咳嗽一声,引来里面人的注意。

等到坐在火塘边的女子注视过来,他才开口:

“姑娘,又见面了,外头霖雨连绵,不知在下可否进来避个雨?”

夏衣的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此时瞧清了屋外人的模样,也认出是白天里见过一面的青年,她的眼底不禁升起一抹诧异,心里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熟虑片刻后,少女那如同脆生生水萝卜一般的嗓音响起:

“你要进就进,我还能拦你不成?”

话虽这么说,她手里的细剑可从始至终都未曾放下过。

“多谢。”

李长卿选择性地忽视掉了对方手中的铁器,掸去肩上沾染的水渍,走到火塘边坐下,心中对这位姑娘的印象有了少许改观。

毕竟,若是换作寻常人家的女子,这三更半夜的,又岂会容许自己独身与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义庄外呜呜咽咽,夜风呼啸,骤雨倾洒。

义庄内燃着篝火,静默两人,皆无言语。

夏衣垂眉盯着火塘,实则用眼角余光观察李长卿,但凡此人有任何轻举妄动,自己手中的细剑随时可以直击对方要害。

结果等了小片刻,他并无烤火以外多余的动作。

但这并不代表着夏衣就此失去警惕心,尽管在白天两人适才见过,还闹过一场小小的不愉快。

不过自己都道过歉了,夏衣心中这般想,旋即释然。

而李长卿烤着火,烘干了被雨水浸透的衣衫。

在少女有意无意带着审视目光窥察他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在打量对方呢。

素衣绿裙,高马尾,柳叶眉,光洁的额头,杏眸俏脸,躬紧的腰肢以及攥着细剑微微发白的手指。

打眼看去,赏心悦目。

‘这姑娘相貌也是伶俐,若放在自己前世......’

想到这儿,李长卿暗自摇头,隐晦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胸膛。

算了,都来到此番世界二十年了,还提前世作甚?

如今我只是个无根无萍的流浪儿罢了,还是个命不久矣的流浪儿,活一天算一天吧。

夏衣在一旁暗暗留意着李长卿,还在奇怪他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就察觉这人好似莫名伤感起来,便忍不住率先开口:

“喂,你怎么不说话?”

李长卿回过神,收拢已经被火烘干的衣袖,握拳拱手:“鄙人李长卿,还不知姑娘名讳?”

“......夏衣。”

毕竟是自己先开口的,夏衣如实回答,并默默记下了“李长卿”这个名字,心中的忧虑松缓了少许,只是握剑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在下来自绥州,夏姑娘应当不是本地人吧,不知是哪里人士?”李长卿又问。

“定州。”

夏衣随口答应着,见眼前火舌稍黯,又拾起薪柴往火塘里塞了些。

至于绥州定州是真是假,双方都“默契神会”地没有去深究。

“定州离这儿可不近。”

李长卿视线投来,意有所指地说道:“白日里见夏姑娘与那守门的武僧周旋,眼下就在此地落脚,夏姑娘莫非是——”

夏衣心尖猛地一颤,在某刻忽而感觉到自己的想法被他猜中了。

自个儿正是想着趁夜色悄悄摸进山上古寺,好一探究竟,却被这场意外的大雨阻断了行程。

瞧他眼色,莫不是真被猜到了?

夏衣霎时间心中戚戚。

虽然这事无足轻重,但令自诩游侠的少女,总觉得自己仿佛行了盗匪般的不义之事。

好在李长卿话锋一转:“......莫非是没有银子,寻不到住处?”

“不是!”

夏衣突然惊呼,两人异口同声。

这可令李长卿短暂愣怔。

不是就不是,也不用喊这么大声吧?

而夏衣在反应过来后,神情也略显窘态。

一时半刻,两人都不再言语。

义庄内静谧良久,还是李长卿再次打破了平静,他笑了笑:

“姑妄言之,夏姑娘独自出门在外,就不怕遇到歹人?”

“歹人?”

夏衣微愣,旋即轻哼一声,将细剑与腿下的石板轻轻磕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又看向李长卿,挑了挑眉,目光中好似在说,你听这是什么?

李长卿了然,拱拱手:“原来是夏女侠当面!”

不过他再次念叨:“即便没遇上歹人,可若是撞见妖魔......”

“妖魔?”

夏衣扑哧一笑,唇边绽露的两道梨涡,甜得仿佛溢出水来。

见李长卿望来,她又赶忙抿起嘴,不过一双弯起的杏眸与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可见姑娘此时是多么辛苦地憋着笑意。

‘他这人怎和那帮愚民一般,竟然相信怪力乱神之事?’

夏衣腹中低忖,嘴上却道:“世上哪有什么妖魔神仙的,有的无非是人心作祟罢了。”

听着她说得义正词严,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李长卿顿时脸色古怪。

他反问:“你如何确定世上没有神佛,没有精魅,没有妖魔呢?”

“难道不是?”

夏衣语气笃定,看向李长卿的眼神好似看傻子一般,握剑的手也稍稍松弛下来。

李长卿不说话了,只是目光中诡怪更甚。

“阿弥陀佛!”

这时。

义庄外突兀响起一道佛号,打破了须臾的沉静。

循着声音看去,但见火光外,屋檐下,立着一个身穿百衲袈裟,膀大腰圆的中年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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