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远游至此，忽逢大雨无法赶路，还望二位施主能容贫僧暂且在此地避雨。”
中年僧人静待檐下，等着里头两人的答复。
李长卿盯了僧人片刻，抬手招呼道：“和尚快些进来，莫让夜雨沾了身。”
夏衣闻言，狐疑地斜了李长卿两眼。
再看屋外僧人，姑娘心里嘀咕着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放别人进来？倘若是个恶僧呢？
于是悄悄地重新拾起本已放下的细剑。
不知是有意无意。
李长卿招呼中年僧人在火塘边坐下，三人正好占据了三个方位，呈三角之势。
“阿弥陀佛，贫僧谢过两位施主！”
中年僧人盘腿坐下前，双手合十，朝两人躬身一拜。
“和尚，这是去哪儿啊？”
等这胖和尚盘腿坐下，李长卿顺势询问。
“贫僧远来归祖。”
僧人朝李长卿颔首。
归祖即认祖归宗，既然是和尚归祖，而此地方又是渡厄寺山脚，叫人很难不联想到一块儿去。
“大和尚你这是要去山上的渡厄寺？”一旁的夏衣插话道。
“正是。”
见夏衣询问，僧人遂讲起自己与渡厄寺的渊源。
据这胖大和尚所说，他是渡厄寺远在他乡的另一支脉，祖师是好些年前迁出去的，在他乡宣扬本寺佛法。
怎奈时过境迁，如今那一脉就只剩下他一个僧人了。
从他乡远游至此，眼瞧就要抵达目的地，不料被这场大雨耽搁了行程。
说及此处，胖和尚又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所幸有二位施主收容！”
听完和尚的自叙，李长卿瞄了眼他身上打满补疤、被雨水浸湿的破旧僧衣，侃侃而言：
“说起渡厄寺，我倒是想起来一桩关于这寺庙的怪事。”
“哦？”
中年僧人露出好奇的神色。
旁边的夏衣也看了过来。
李长卿娓娓道来：“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十二座金身菩萨的传闻。”
“大概是在六十多年前，渡厄寺的规模还没有这么大时，有位外乡商贾路过，偶然求了一愿。”
“至于那位商贾所求之愿是何，现在想想，莫过于求财求利。”
“传闻中，那商贾后来果真发了财，遂来还愿，打造了十二座金身菩萨赠于此寺。”
“纵然当时的主持百般推辞，可拗不过寺中其他人不眼馋这十二座金身佛像呀，于是，菩萨像当日便被运上山搬进了寺中。”
“只不过，除了那天有人目睹之外，此后外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佛像了。”
李长卿继续道：“本该置于在外，让人膜拜的金身菩萨却被匿藏，和尚可知为何？”
“可是怕贼人惦记佛像上的金子？”中年僧人猜测。
“纵使那商贾再豪奢，又岂能用真金镀身？”李长卿摇头。
“却是不知，敢问为何？”
李长卿面露黠笑：“因为在佛像入寺的当夜，那古刹里就闹了妖物，而妖物的源头，正是那十二座金身菩萨像！”
僧人脸色一滞。
义庄内，空气陡然凝重了几分。
夏衣原本还听得饶有兴味，这会儿暗自腹诽：‘妖物？他怎么又在信口胡诌了。’
姑娘当即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夜色愈发深沉。
义庄外，狂风呼啸，滂雨连绵，一时半刻没有停歇的迹象。
夏衣拿木棍拨了拨火塘里的薪柴，火舌翻滚，照得义庄内光影浮动。
听着另外两人还在攀谈，不知为何，她此刻居然生出困意，忍不住打起瞌睡来。
渐渐的，夏衣眼皮越来越沉重，某一刻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不知历久，迷蒙中的夏衣只感到好冷，不自禁地手脚并拢，身子缩成一团。
残留的意识告诉她，此时虽是初秋时节，即便伴上连绵夜雨，也理当不会这般的寒冷啊。
‘奇怪...风雨声呢...’
这个念头瞬息即逝，夏衣的意识彻底坠入了无迹的黑暗。
李长卿还在轻声地自顾自说着，俨如丝毫没有察觉到另外两人的异常。少女陷入了昏睡，僧人垂着头颅，不声不响。
“话说多年以前，传闻中的那个夜晚，似乎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慈眉善目的菩萨像变作了骇人可怖的恶鬼像，从莲台上蹿下，择人欲噬......”
一时间，风声雨声恍若被隔绝在外。
小小的义庄内，万籁俱寂之下，只有李长卿的话语在悄声作响。
仿佛是为了迎合他的话。
“嘭——”
火塘里。
火舌猛地拔高半尺，顷刻变得通体碧绿。
再看周遭，白霜铺地。
恰如冬日雪地里，陡然绽露了一抹浓荫，惹人注目。
而一旁垂着脑袋，许久没有言语的中年僧人却瞬刻有了动作。
霎时。
但见僧人猛不丁抬头，他的眉心乍然浮现出一条细缝，这细缝越来越长，从眉心一直裂到了脖颈下。
而僧人脸部皮肉也自这条细缝裂开，仿若有两只手紧攥着他的脸皮，唰得一下往两边用力撕扯。
蓦地。
光秃秃的人皮连带着破旧僧衣，竟活生生地脱落下来！
“山魈鬼，白猿所化，白毛、长舌、赤面、头生钝角，好食人......书中所言，诚不我欺。”
李长卿轻微的自语声回荡在义庄内。
见得他静坐原地，双目轻阖，说话的同时，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纸面上空空荡荡，没有绘着任何图案。
中年僧人，或者说，从皮肉里出来、面相丑陋的“山魈鬼”循声盯去，它并未在意那个已然酣睡过去的女子，而是将目光盯向出声的白袍青年。
却是发现。
本该出现在对方脸上的惊骇、惶恐、怯惧等表情百无一存。
眼前青年反而在上下打量着它，不时咂咂舌，仿若在欣赏一件画工精美的孤本画像。
山魈短暂睖睁，眨眼便怒由心生。
一张本就赤红的毛脸刹时变得愈加狰狞，它咧开嘴角，暴露出隐藏在皮毛下的尖锐凿齿。
仿佛下一刻就会咬断眼前人的脖颈。
只是。
作势欲扑时。
它的身子却僵立当场！
山魈兀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一动也不能动！
“我若没猜错，你是从山上古刹逃下来的吧？”
“这张人皮，可是寺中僧人？”
“或许不是......”
碧色的火光下，李长卿慢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