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轩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一模红色映入眼帘。太阳已经躲到了远方山峰的后面，只有那柔和的光芒将西边的天空染红。

太阳落山了。

坐在棚子里的楚轩拿起水壶喝两口，然后看了看工头，工头同样回望一下楚轩，然后吆喝着说道：“好了好了，下工了，下工了，大家早点回家。把东西都放到老地方啊，别放错了地方，该放哪放哪，别给楚兄弟添麻烦。”

正在磨磨蹭蹭等下工的人们，顿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然后拿着手上的工具开始朝着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库房走去。

那里是存放工具的地方，早已分好了门类，方便楚轩清点。

坐在那里看着人们从旁边走过，楚轩对着工头说道：“王哥，一会儿喝两杯去？”

工头摇了摇头，说道：“不了不了，那天和你喝完，回去被媳妇责怪了好一会儿，说我又浪费钱又耽误事儿，家里有酒还到外边下馆子，说我不会过日子。”

楚轩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然后说道：“嫂子连下馆子都不让？说实话，咱又不是天天去，隔几天去一趟，花不了几个钱。”

工头摇摇头，说道：“你嫂子说的其实也对，咱这冕州城不是扩建嘛，我和你嫂子就合计着到时候买块儿地，盖个房子，再种几亩庄稼。实在不行把地租出去，收点租金。”

楚轩点点头，说道：“是个好机会，那小弟就不耽误老哥了。我先去忙了，老哥赶紧回家去吧。”

说完，起身走向库房，劳工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想赶紧清点完把库房锁了然后回家去。

在工地已经干了好几天了，他那天找到周头，商量了一下，预支了半个月的薪水，把那个小屋子稍微布置了一下。

回到流民安置处，楚轩照例在回家之前先来到那个面摊。

这几天他每天晚饭都在这里解决，女人卖的面条，量大管饱，而且味道很不错，一碗面6文钱，对于一天薪水80文的楚轩来说，还算可以。

楚轩坐下，然后开口说道：“老板，一碗面。”

女人应了一声，然后捞了一把面条放进锅里，转头开始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这个时候，面馆里稀稀拉拉坐着两三桌客人，楚轩看着女人，说道：“老板，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你干嘛还围着那个东西啊。”

老板熟练地将面条捞出，过了一遍冷水，然后盛到碗里，浇上汤汁，然后端到楚轩桌子上，她看了一眼楚轩，说道：“怕吓着别人。”

楚轩本来挑了一筷子面条，正准备送进嘴里，听到这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道：“怎么了？有胎记？有疤？”

女人返回桌子后面，说道：“有疤，乖乖吃你的面，哪来那么多话。”

楚轩摇摇头，说道：“行，我不问了。吃面。”

说完，吸溜一口面条，喝一口汤。

“这几天找找工作了？”女人一边和面一边问道。

楚轩抬头看看左右，然后看着女人，问道：“你在和我说话吗？”

女人抬眼看了楚轩一眼，没有说话。楚轩说道：“嗯，找着了。还不错，就是感觉没啥前途。”

女人好像对楚轩的回答很不屑，嗤笑一声，说道：“没前途？住在这儿的都是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苦命人，能有口饭吃，能活着就不错了，谈什么前途。”

楚轩吸溜了一口面汤，然后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人的总是要向前看的，没工作没饭吃的时候，想着有口饭吃就行。有了工作，能活下去的时候，自然要确定一个新的目标。不能一开始想着有口饭吃，真的有饭吃了，就满足了，就安于现状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女人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惊讶于楚轩能说出这样的话，她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前途？有个稳定工作，娶妻生子，子孙满堂，这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不就好了？”

楚轩将最后一口面汤喝进肚子，然后走到柜台出，排出6文钱，说道：“这是有些人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留在冕州，就是觉着这地方有机会，可惜现在的冕州，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浪潮，我前路迷茫啊。”

女人将铜钱收走，然后走到楚轩桌子旁将碗筷拿起，返回柜台后面，开始洗碗。

她一边干活一边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慢走不送。”

“嘿，你还会这句话？谁教你的？懂什么意思吗你？”楚轩眼睛一亮，惊奇地看着女人问道。

女人面无表情地撇了楚轩一眼，说道：“无聊。赶紧走，别打搅我做生意。”

楚轩砸吧砸吧嘴，说道：“那我走了，明早见。”

说完，朝着流民安置点走去。

女人看着远去的楚轩，将飘散到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自己那个小房子的楚轩，将上衣脱掉，只留下里面的薄衫，提起水桶往角落那个小炉子上的铁壶里倒满了水，然后生起了火开始煮水。小炉子连着一根铁皮筒，从那个小窗伸了出去。

自己则拿着旁边小桌子上的另一个铁壶，往茶杯上倒了杯凉开水，然后提着小板凳走到屋子外边，坐到板凳上，时不时喝口水，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夏天快来了，作为大风最南边的城镇，冕州总是热的很快。逼仄的小屋子里生着炉子烧水，楚轩是不会带在里边的。他正在考虑过段时间在小窗子下边再开个大窗子，或者干脆点搬离这个地方，反正现在有了工作有了钱，办到城郊任何一个地方也比在这里强。

“小楚，下工了？”

“哎，李大娘，吃了没。”

“小楚，凉快着呢？”

“哎，韩叔，手里的猪肉多少钱买的？”

“小楚，……”

楚轩坐着小板凳，时不时和路过的街坊邻居们打着招呼，说实话，离开这里，还真有点舍不得，大家伙儿都是漂泊异乡然后聚在这里，俨然成了同乡。大家都成了一个村子里的人，还有面摊老板，离开这个地方，还真有点舍不得那碗面。

想着想着，楚轩啪的一声拍在自己的胳膊上，拿开手一看，一只蚊子。他急忙起身提着小板凳回了家。

将小板凳放下，提起炉子上已经烧开了的水壶放到地上，将杯子里的水倒到炉子里把火浇灭。然后将提起水壶将热水到进木盆里，又将木桶里的井水到了点进去。

坐在床上的楚轩开始泡脚。

干一段时间以后到底走还是不走？脑子里纠结着的楚轩坐在那里如同老僧入定。等他晃过神来，天已经彻底黑了，木盆里的水也微微发凉。

他急忙抓起擦脚布，将水擦干，然后走过去把桌上的煤油灯点燃，端着木盆出了门。

外边已经没有走动了，这里晚上实行半宵禁，时不时有巡查的人来这里查看情况，遇到半夜在外边随意走动的人，会进行盘查，但不会处罚，除非你答不上来。

将水泼到地上，楚轩转身回到了小屋。将床褥展开，楚轩吹灭了灯，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在大周的那段岁月，楚轩锻炼出了远高于常人的精神力，没办法，如果没有锻炼出远高于常人的精神力，他就不会活下来。

睡梦中，楚轩对于一些异常的响动，都会让他从深度睡眠变得浅睡眠，如果情况更加严重，就会把他惊醒。

比如说现在。

屋外由远及近传来了细密的脚步声，如果说只是寻常走路，楚轩大概不会惊醒，但是现在是一连串细密的、明显压低声响的脚步声从这条街上走过。

楚轩躺在那里，睁大眼睛看着屋顶。房内黑乎乎的一片，那个小窗也被炉子的烟囱给堵住了，屋内光线少得可怜。

楚轩确认这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脚步声路过自己的房子以后没有任何停顿和停留，朝着远处走去。

过了一会儿，楚轩蹑手蹑脚下了床，他凭借记忆，摸黑走到门口，轻轻把门闩抽出，然后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看向外边。

街上空无一物，惨白的月光洒在路面上，喜欢了黑暗的楚轩看着外面布满月光的街道，仿佛白天一样清晰。

他把门缝又拉开一点，视线变得更加开阔，没有异常。他顺着街道看向远处，那群人朝那个地方去了，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楚轩考虑明天要不要和周头说一下这个情况，毕竟他是官府的人。

就在他准备把门合上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点不对劲。

斜对面那个面摊老板的房门好像是歪着的，就好像没有关严一样，留了一条门缝。

楚轩盯着那扇门，那个门仿佛无风自动，慢慢合上了。楚轩眨了眨眼睛，再看向女人的房子。门好好的，紧闭着，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满怀一肚子疑惑的楚轩把门轻轻关上，他轻手轻脚回到床上，然后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反正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管那么多干什么，万一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边渐渐开始嘈杂起来，楚轩揉了揉眼睛，然后看着黑布隆冬的屋内摇摇头，起身拿起酒精点火器点燃桌上的煤油灯，他开始穿衣起床。

收拾妥当的他今天打算早一点走，思索着把这件事情和周头说一下。

路过面摊的时候，正好看到女人在那里布置摊位。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帮忙摆弄桌椅板凳。女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楚轩趁着没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说完，盯着女人那忙活的身影，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女人好像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她看了楚轩一眼，然后说道：“没听到什么响动啊。怎么？你遇到鬼了？”

楚轩笑了下，说道：“没有，就是昨晚好像听到一些以前没听过的响动，你一个女人，晚上可要把门锁好，别被歹人惦记上。”

女人仿佛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她弯腰点着炉子，然后说道：“你放心，我一个人这么多年了，懂得东西比你多。”

说完，她站起身来，说道：“我看你平时上工的时候没走这么早啊。今天怎么了？”

楚轩坐在凳子上，说道：“晚上没睡踏实，心里有事，就早起了一会儿。”

“你吃面不，我平时卖出去好几碗面的时候你才从这走，想来时间是够的。”女人一边把面粉倒在案板上一边说道。

“行吧，那我坐会儿，和你说会话。”楚轩说道。

女人一边和面一边说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楚轩说道：“我以前在中云一家大户里当杂工，你呢。”

女人动作不停，说道：“我丈夫是当兵的，死在了中云城的外边，我就来这里，就当陪他。”

楚轩很想说你丈夫死在了中云，但是这里是冕州，离得还不算近。但是又不能说让她直接把面摊开到中云去。

“哦，抱歉。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楚轩问道。

女人擀着面团，身子一上一下动着，说道：“没什么打算，昨天就和你说了我的想法，可惜咱们两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楚轩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女人追求安稳是没错的。”

女人看了他一眼，说道：“光女人安稳有什么用，男人不安稳的话，女人怎么安稳。比如你，将来你妻子怎么安稳。”

楚轩被她怼的哑口无言，只能悻悻地说道：“夫妻俩都安稳才是真的安稳。哎，水开了，赶紧下面条吧。”

女人一边抓起一把面条放进锅里，然后拿着勺子在另一个锅里搅和了两下卤汁，听到楚轩这么说，她罕见地弯了弯眼梢，即便看不到嘴巴，也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笑意。

楚轩坐在那里沉默片刻，说道：“我可能攒够了钱就要走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女人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楚轩，说道：“决定了？其实安安稳稳在冕州过日子也挺好的，你干嘛要走呢。”

楚轩摇摇头，说道：“如果想安稳过日子，我大可以去其他地方，之所以留在冕州，就是想出人头地，抓住机会干一番事业。”

女人将面条捞出，浇上汤汁，然后端到楚轩的桌子上，说道：“想好其哪里了吗？”

楚轩将面绊了一下，然后说道：“往北走，去西北，或者东北，或者天都，或者再往北去，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女人顺势坐到楚轩对面，说道：“为何不往南走去大周呢？”

楚轩抬头看着女人，说道：“我要出人头地，往南走去大周？给大周干活？我现在这样就是拜大周所赐。”

女人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想干大事，可是你之前不过是在中云一户大户人家当杂工，那时候你怎么不想着干大事。”

楚轩吹了吹面条，然后吸到嘴里，嚼了两下吞进肚中，然后说道：“哪能一样吗？机甲知不知道？大周为什么敢侵略咱们大风？不就是有机甲吗？”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说道：“中云只是一个开始，这个天下的风云已经开始转动，现在看似平静，其实平静下面已经风起云涌。中云之战以前，我想干大事也没门路，现在就不同了。哎，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好好卖你的面吧。”

楚轩这段话有真有假，真的部分就是他推测天下将要开始变动，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假的呢，就是他以前不是不想干大事，而是不能。

女人啧啧了两声，然后边起身边说道：“小伙子说话一套一套的，搞得我差点就信了。”

楚轩摆摆手，嘴里含着面条嘟囔着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女人转身回到柜台后面，默默地看着楚轩，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一碗面吃完，楚轩走到柜台，排出6文铜钱，说道：“老板收好。”

女人收起3文，说道：“今晚你帮我布置摊位，我只收你3文。”

楚轩张大嘴巴，然后嘟囔了一句：“那你干脆请我吃碗面不就结了？还收3文。”

女人哼了一声，说道：“因为那点工作，只值3文。”

楚轩摇了摇头，说道：“晚上见。”